“怎么伤成这个样子?”萧可急忙上前, 轻轻褪下那件带着血渍的内衫, 打得可真狠, 不说皮开肉绽, 也是伤痕累累, 难为他一直在强装笑颜。
“没事儿,他们又没真打。”李三郎一如的不在乎, “你先回去吧!天峰会照顾我, 千万别告诉阿娘。”
萧可不再同他分辨,既然三郎不想让她担心, 又何必惊惶失措呢!只帮着慕容天峰上好了药粉, 再把内衫、外袍给他穿戴整齐,又看了看宫室的环境, 蛛网遍布、灰尘扑面, 在这种环境下, 把伤口感染了可怎么好?
“三郎, 有件事儿能否……。”有慕容天峰在场,她不便说韦文振与宋青若一事,慢腾腾理着他鬓边零乱的发丝,遮遮掩掩的开了口, “现在是万般无奈, 唯一知晓那件事儿的也只有……。”
李三郎怎不知爱妻何意, 毅然摇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人家, 就不能说出来。”
“可是……。”如果没有韦文振证词,还有谁能帮他洗脱罪名?
“白白担心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谁也不能冤枉我。”李三郎握住妻子的手,微然一笑,“回去吧!好好看顾儿子。”
萧可还能说什么,只好离了这里另想办法,临走不忘投给慕容家表哥一个托付般的目光。回到淑景殿,气氛也是严肃异常,淑妃抱着孙儿僵坐,燕妃在一旁劝解,李愔、琅嬛和魏王夫妇围在两侧,还有未来的女皇武媚娘,也是一付眉头深锁的模样。
一见嫂子进来,李愔第一个冲上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唐天子自是把那些远在藩国的宝贝儿子们全召了回来。
“嫂子,见着我哥了吗?他怎么样了?李佑那狗娘养的,临了也要找个垫背的,想抱着我哥一起死呀!”
“六弟,你少说两句。”李泰摇着胖大的身子把弟弟给挤到了一边,若有所思道:“嫂子,三哥到底怎么样了?”
“还好…”三郎千叮万嘱了不让说,萧可唯有隐瞒。
“还好,怎么好?”李愔依旧扯着那大嗓门儿,“适才杨崇敬使人过来说了,哥被耶耶打了三十杖,关进了永宁殿,怎么能好!”
杨崇敬是前吴王妃杨慧仪的哥哥,任千牛卫大将军,这事儿是瞒不了他的。此时,萧可也不撑不下去了,跌坐在美人榻上,唯一的证人韦文振不能用,再到哪里去寻找证据呀?
“我去找耶耶评理,凭什么只听五哥乱嚼舌头。”李琅嬛再也沉不住气,‘唰’的立了起来。
“站住。”淑妃制止了女儿,似一尊玉像般屹然不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切听陛下决断吧!”
李琅嬛再要争辩,但见阿娘的神色,乖乖又坐了下来,倚在四嫂阎婉的身上偷偷抹泪。魏王冥思苦想了有好一阵儿,招手把六弟叫了过来耳语,李愔点点对后一溜烟儿而去,再也没了踪影。
萧可意乱之际,未曾留意到李泰、李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何救三郎出来?到了此时,私密再不能保守,怕是也不得不说,韦文振、宋青若均可以作证,他们还活着。趁大家都在安慰李琅嬛之际,萧可离了这里,放眼眺望,水光漠漠,海池无边无际,真的要说吗?
神情恍惚间,绕到千步回廊,在凝荫阁门前兜起了圈子,终于拿定主意,却又被长裙绊了一下,幸好让雉奴给拉住了。
“嫂子小心点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换了谁也会六神无主,只能扶了她好言宽慰,“嫂子切莫惶恐,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陛下现在只相信李佑的话,而不相信三郎。”总算找到了可以倾诉之人,萧可默默垂泪。
满打满算,雉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能有什么主意,只得向一旁的舅舅求救,“阿舅,您看……这……您拿个主意吧!”
逛花园逛出了新鲜节目,长孙无忌原没想到遇上吴王妃,看这架势,外甥是非要他出主意不可了。“主意好拿,就怕……。”他眉头一拉,本就黑压压的一张脸,更加阴沉,“齐王能改口供最好!”
“五哥根本不可能改口供。”雉奴也很明白,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齐王临死要拉垫背的,岂会轻易改了口供。
“那就没辙了,只听陛下圣裁。”长孙无忌双手一摊,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原想着叫外甥走,却见两人在花荫下相对而座,彼此落泪,也不便再相扰,何况雉奴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是阿舅走一遭,到房相公那里瞧瞧,说不定齐王改主意了呢!”
舅舅走不走,雉奴没在意,眼见萧可哭成了泪人儿,直恨自已一点办法没有,忿然立了起来,“我去甘露殿见耶耶!三哥是什么人,大家有目共睹,他断然不会与五哥同流合污。”
“我跟你一起去。”万般无奈之下,萧可打定了主意。
李世民此时却不在甘露殿,只带着陈福顺来了永宁殿,今儿奇怪的很,一向冷冷清清的破败殿堂,一下子的热闹起来。放眼一瞧,好嘛!除了太子、蜀王、晋王以外,他那些宝贝儿子们几乎全来了,隔着陈旧的宫门向里面问候。三郎人缘不错!清了清嗓子,把一大堆亲王吓了一跳,一个个避猫鼠似的闪到了一边儿。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冷冰冰一句话出来,把个越王、纪王等吓得小脸发白,只有魏王神情自若。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儿臣们凑在一起来瞧瞧三哥。”
李世民‘嗯’了一声儿!再不理那些宝贝儿子们,只吩咐慕容天峰开了永宁殿的大门,径直而入。再看他的儿子,像个小猫似的蜷在墙角,头发乱了,袍子也歪了,本来玉树临风的一个人,弄得邋邋遢遢,当下,疼惜之情大起。
“儿臣知错了。”
想想前因后果,自身也有不对的地方,五弟谋反,最伤心的是耶耶,当时却考虑的是自己,得不到父亲的安慰之下,为几句言辞和他针锋相对。
平时无理也要赖三分的人,破天荒第一次主动认错儿,李世民饶有兴致的坐下来与儿子对话,“错哪儿了?”
“儿臣不该顶撞耶耶,五弟的事儿,耶耶一定很难过。”
“还是明白事理的嘛!”对这个孩子,李世民很是喜爱,不说文武双全、聪明伶俐,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极了年少时年他,嗔怪道:“说什么无情最是帝王家!耶耶会为了太极殿的位子对你不管不顾,你四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几句话让李三郎更加愧疚,耶耶岂是无情无义之人,武德五年,耶耶平定洛阳,为隐太子李建成与李元吉所嫉,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将自己掳了去,当时怕惊动皇祖父,秦王府上下俱不敢言,直到耶耶及时从洛阳赶回,闯进齐王府里要人,那所谓的四叔居然矢口否认,幸得秦叔宝夜探齐王府,杀透几重包围才将自己救了回来,被耶耶抱在怀里时,他早已泣不成声。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不饶人。”李世民深深觉得,和儿子们之间的对话太少了,而和他对话最多的太子,自是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废话,“三郎,你不是市井之徒,更不是纨绔子弟,你的一言一行皆代表李唐皇室,平时总对耶耶吹嘘,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诸子百家皆通,可说出来的都是什么话呀!”
被父亲一番好意的数落,换来李三郎嘿嘿一笑,俗说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也改不了的。看着耶耶慈爱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十二岁那年,一不小心栽进了湖里,差点没命,醒来时耶耶就是这像关切的神情。
“背上的伤疼不疼?”儿子言笑自若,伤处应该不要紧,慕容天峰一向手下留情。
李三郎摇摇头,一番深切对话之后,哪里还记得疼痛,略略抬眉道:“耶耶,您打算怎么处置五弟?”
李世民听闻之下愣怔片刻,嘴角似在微微颤动,“此时,已经赐死在内侍省了。”
结果是李三郎万万没有想到的,虽然李佑该死,但总是手足之情,“五弟也就是一时之错,并没有……!”
“罢了!罢了!别再提他。”李世民单手制止了儿子,面对群臣时,却要掩住这种伤痛,这就是做为一个天子代价,“耶耶要静一静,静一静!”自有陈福顺扶他起身,颤颤巍巍离了永宁大殿。
初夏的阳光格外灿烂,无奈是心底抹不去的阴霾,长阶下,房玄龄与孙伏伽前来复旨,雉奴扶着言又欲止的吴王妃,蜀王是一脸的不快,魏王正要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
房玄龄上前一步道:“陛下,庶人佑已伏法自裁,这是他临死前留给您的信笺。”
李世民接过那信笺,只看了一眼便掷在地下,还是房玄龄弯腰拾起,从容不迫地重新递上。打开之后,字里行间是熟悉不过的笔迹,不禁黯然神伤,父子之情岂是法令、生死就能割断的。
“这信笺足可以当做证据了吧!”李世民敏锐的看到信中的真凭实据,拎给了孙伏伽验看。
孙伏伽一目十行般的扫了一遍,这齐王总算在临死前终于说了实话,“看来吴王确实被庶人佑诬陷的。”
“虽是诬陷,也不能轻恕,吴王私自离京,并且出言无状,削去安州大都督一职,留京闭门思过吧!”掷地有声的扔下几句话,李世民从容而去,是非已分,儿子还是要惩戒的。
天子之令下达后,众人无不是心间一松。
这样的惩罚对李三郎来说不算坏事,做不做大都督无所谓,至少不用远赴安州,至少能同狐朋狗友鬼混一年。李佑临死前留了信笺,这要感谢魏王与蜀王,一个出主意,一个实施,平时李愔与李佑关系最好,得到李泰的授意后,跑到内侍省把他大骂一通,什么卑鄙无耻,什么来世不做兄弟,什么难听骂什么,就是这一通骂,把李佑给骂醒来,要不李三郎哪能轻轻松松地挣脱牢笼。
这时,他正在淑景殿养伤呢!说是养伤,其实是借机使唤人,一会儿要吃食,一会要玩物儿,比仁儿还矫情。萧可只能任劳任怨,谁让人家受了委屈,又是个负伤病号呢!
话说着,李三郎又想起了新招儿,各种吃食都腻味了,又打起了洒金碧桃的主意,这种桃子东宫才有,当下让萧可为了难,那是李承乾的地盘儿,平时太子架势十足,见谁都是板着一付面孔,她才不去讨那个嫌。
没办法,只好朝太子妃要,刚走出淑景殿,就见雉奴兴冲冲而来,这真是出门遇贵人,便扯着他一起去东宫摘桃,人多好办事儿。
两人边走边聊,言谈甚欢,行至凝荫阁时,柳丝正浓,百花正艳,隐隐有嬉戏声传来,内待总管陈福顺立在一株杏树下向他们招手。两人定睛一瞅,正在大唐天子在此,穿一袭柘黄色常服,脚踏六合靴子,头戴软翅幞头,英武之中不失儒雅,而他身边提花篮的美貌女子正是未来女皇武媚娘。
媳妇、儿子依次行礼,李世民欣然而受,当问到萧可的来意,不禁哑然失笑,“这三郎的嘴也太叨了些,吃什么不好,偏偏要这些稀罕物儿。”随后兴致勃勃的向身后跟班儿发号施令,“走吧!咱们也随王妃去东宫摘桃子。”
萧可暗自吐了吐舌头,看来这李世民也是个爱玩儿的,闲情逸致发挥到一定境界,这下好了!皇帝亲自要桃子,不愁李承乾不给。一行人在谈笑风生间来到东宫,没曾想却吃了闭门羹,宫门紧闭,朱门深锁。半晌,才跑出一队左右卫率,诚惶诚恐跪倒在天子脚下。
“太子呢?”李世民随口问一句,此时的兴致还是挺好的。
那些左右卫率皆默然,太子在做什么,还能跟他们禀报不成,只是皇帝陛下很少来到东宫,今年是破天荒头一遭。
面对一堆没嘴的葫芦,李世民自是气恼,带着他的人马径直入了东宫,迎面参拜的却是一队东宫千牛,领头儿的是贺兰楚石,这人可是太子的心腹。怎么看,他的神色也不对,压根儿就没叫他起身,只朝慕容天峰使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要他去把太子宣来。
慕容天峰还没动身,已然听到了东宫内苑的喧嚣,李世民大踏步而入,眼前看到的一切差点儿把他气倒,原来东宫正在上演全武行。中间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整牛整羊,两队骑兵均作胡人打扮,散着头发,披毛毡甲,拿竹长矛,来回厮杀,而太子李承乾就坐在大锅旁的毡毯上,怀里搂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亲昵。
萧可的第一反应,他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