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天高云淡, 层林尽染, 苑内一簇簇芙蓉开得正艳, 砌分池水, 窗度竹林, 繁花似锦又不失雅致。
兰亭中,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舞伎衣袖翻飞, 丝管之声不绝于耳, 府中的一班清客门人相谈甚欢,日已过午多时, 仍没有发散的迹象。
萧可则躲在花遮柳影之后, 把青莲向前推了一推, 好让她把王旭看个清楚,听说此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个青年才俊, 想来人品不差。
青莲看了几眼, 便又低头凝思,也不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想必是害了羞, 萧可没有多问, 总要给人考虑的时间,便挽了她的手往回走。
刚拐过月亮门, 落雁匆匆而来, 说是权万纪的夫人来访, 已经奉了茶在织霞阁内候坐。
萧可深感意外,权夫人只在册封王妃那一日前来道贺,平日也不曾登门,今天莫非有要紧的事儿,就先回凝香阁重新理妆,身上的衣裙也要换上一套郑重些的。
正梳着发髻,素嫣和张瑞扶着一人进来,立时一屋子的酒气。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萧可的发髻也顾不得梳了,帮衬着过来相扶,就知道是跟着那帮清客门人喝多了,又吩咐落雁去端醒酒汤。抬眼一瞅,素嫣、张瑞仍戳在那里,连带着前些日子她教训青莲一事,不快道:“你们两个跟着他也不知道劝劝。”
素嫣立着不说话,张瑞陪笑道:“老奴哪里能劝得住呀!今儿加着马司马也在,就喝多了。”
萧可板着脸道:“还不退下。”
撵走了两人,萧可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恰好落雁端来了醒酒汤,可他醉醺醺的怎么喝呀!
李恪今天的确是喝多了,口中一直喃喃着‘宣儿’,又一边凭空去抓她的手。
小蛮提醒一句,“王妃,权夫人还在织霞阁等着呢!”
竟把这茬给忘记了,萧可赶紧让小蛮、银雀给她理妆、换衣服,临走时叮嘱落雁和青莲看顾好醉酒之人。
觉得王妃一行走远了,青莲便端起妆台上的醒酒汤,低声向落雁道:“殿下醉的厉害,这汤岂不是一会儿就要凉了。”
落雁也拿不出法子,上前唤了几声‘殿下’,却仍是醉意沉沉的。
青莲向前移着步子,不知怎地手上一晃,一大碗醒酒汤砸在了地上,倒把落雁吓了一跳,还好没有惊醒喝醉酒的人,连忙收拾那四处溅落的碎瓷片,慌了的缘故,手指竟被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登时淌了下来。
“都怪我不好,这可怎么办呀!”青莲忙拿了帕子给她裹手指上的伤口,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压低声音道:“这血也止不住呀!快去找女医包扎一下吧!我来收拾这里。”
落雁自是无奈,出门去寻赵蓉蓉包扎伤口去了。
一室静谧,青莲已经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了,又把寝室内的幔子全放了下来,趁四周无人便蹑手蹑脚地坐在了榻边,凝望着酒醉沉睡之人。
李恪迷蒙蒙中唤了两声‘宣儿’,便把身子侧到了另一边,仍是沉睡不醒。
青莲大着胆子抚上他的侧脸,竟如璧玉一般光洁。
织霞阁内,萧可正在同权夫人叙话,原来是收到权家的喜帖,他家幼子定在下月娶妻,邀请前去观礼。
再怎么说,权万纪是御笔钦点的长史,又是王府之傅,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萧可笑道:“要是我身上爽快,必定过去。”
权夫人不解,“不知王妃……。”
小蛮在一旁嘴快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王妃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权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那妾身就在这里恭贺王妃了。”
萧可浅笑道:“看来咱们两家是都有了喜事。”
权夫人继续拉着家常,“听说前些日子,王妃放了府中年岁大的婢女们出去,真真是贤德之人,菩萨会佑护着您呢!”
萧可谦逊道:“哪里,不过是一件小事情。”
“您觉得是小事情,对她们来说就是大恩大德了。”权夫人停顿一下,欲言又止,“不怕您怪罪,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萧可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权夫人望着矗立在自己身侧的那个女孩儿,堆了一脸的笑,“不瞒王妃您说,这孩子是阿姐家的幼女,小字锦娥,父兄皆在都督府治下的复州任职,读过书也认得几个字,若王妃觉着合眼缘,便留在身边使唤着,也好让她学学府里的规矩。”
萧可打量着那女孩儿,莫约十四、五岁的年纪,锦衣华服,秀若兰芷,头低低的一直不敢抬起。这权夫人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竟然亲自来塞人了,不急不许道:“夫人跟权长史商量过了?”
“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跟他商量。” 权夫人笑道:“自从他做了王府的长史,殿下对他是言听计从、礼敬有加,也不嫌我们那寒舍简陋,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随和又没有架子,所以妾身就想着……。”
不等她说完,萧可便拿帕子掩了掩嘴角,一付很不舒服的样子,就算三郎对权万纪很是尊敬,但也不代表你们可以大咧咧往这里塞人!但三郎平日都给权万纪几分面子,自己可不能一口回绝他的夫人。
“我这身子时好时坏的,说不了两句话就乏了!不然这样,等我身子好些了,咱们再说这事儿?”
权夫人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也就不好再往下说了。
送走权夫人,萧可悻悻而回,无奈摇了摇头,这叫什么事儿呀!府中已经有好几个莺莺燕燕了,还要送来一个。刚走进凝香阁的正门,就见落雁匆匆从侧目而入,手上显然受了伤,缠着一圈儿细布。
“这是怎么了?”
落雁很委屈道:“都是青莲,笨手笨脚的,上次端不稳茶,这次连醒酒汤也给砸了,奴婢收拾那些碎瓷片子才割了手。”
“我看看要不要紧。”萧可托起落雁的手,已经包扎处理过了,叮嘱道:“这几日就不要沾水了,小心感染到伤口。”
“奴婢知道了。”
随即,萧可愣了一下,“现在只有青莲在照顾三郎吗?”
小蛮一听就知道不好,那个丫头是个笨到极点的,哪里会服侍人,便向前急行了几步,撩开帘子请萧可入内。一室沉静,偶有几丝酒的香气飘来,萧可扶着银雀缓缓朝寝室内去,却见里面的帐子、幔子全放了下来,昏暗暗的。
这时,一人从幔子里钻出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扑通’一声跪在了萧可面前,双臂抱在胸前,泣不成声。
萧可弄不懂她是怎么了,便掀了帘子进去,只见李恪仍在榻上睡着,衣袍被解开一大片,额上略有几处乱发。心下一凛,返回寻问青莲道:“到底怎么了?”
青莲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哆哆嗦嗦道:“落雁………落雁………去包扎伤口……殿下渴了要茶水……便把奴婢当成了您……就……。”
“就怎么了?”要不是被小蛮和银雀扶着,萧可怕是立也立不住,尽管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仍不愿意相信。
青莲捂着嘴巴,哭得浑身颤抖不止,一付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萧可硬忍着一口气道:“你是说三郎把你……。”
听到这句话,青莲磕头如捣蒜,“王妃,您就打死奴婢吧!奴婢该死,奴婢绝无怨言。”
萧可向后一栽,幸好给两个丫头扶住了,小蛮自是义愤填膺,顺势一脚踢向青莲,骂道:“你这贱婢,平素王妃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趁我们都不在就勾引……。”
萧可摆了摆手,令她不要在说下去了,气息一时顺不过来,吩咐两个丫头道:“先把她关起来,不要让她到处胡说八道。”
时间一刻刻过去,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寝室内静谧一片,空气似凝结了一般。
不久,李恪醒了过来,看见萧可正在对着灯火发呆,就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裙。
“醒了。”青莲的那些话,萧可不能全信又不能不信,人也落寞了下来,吩咐让银雀端茶过来。
李恪吃了茶,萧可仍是不苟言笑,一改平日的作风,问道:“怎么了?嫌我吃多酒了?”
萧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支吾其词道:“你……记不记得吃醉酒时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李恪则是一头雾水。
想起青莲的那一番话,萧可自是难以形容,便把午后发生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简直一派胡言。”李恪长身而起,走到寝室门外又回来,向萧可道:“你不是信了她的话吧?”
又一边叫人把青莲抓过来审问。
萧可上前把他拽了回来,“你做什么呀?嫌知道的人不够多?”
李恪气呼呼道:“宣儿,你真信了她说的话?就算我喝醉了酒,碰没碰她我自己能不知道!”
复又立起身来使人去叫素嫣和赵蓉蓉。
萧可赶紧把他又拉了回来,“你叫她们来做什么?”
李恪指着门外道:“你不是相信她不相信我吗?就让蓉蓉去给她看看,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碰过她。”
说完,坐在榻边再不发一言。
萧可慌了神,上前握了他的手,“我当然相信你啊!只是……。”便又柔柔抱住了他,“三郎,是我不好,我不该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你。”
李恪这才缓了过来,心平气和道:“也不能全怪你,那个丫头早就居心不良,赶紧将她打发走了了事。”
要不是今天这一出儿,萧可还真不晓得青莲竟是这样的人,原是念着她可怜,要给她一个好归宿的。“只能这样了,先给她找个僻静的地方看管起来,以后再找个由头打发了。”
“你看着办吧!”李恪实在不想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费心思。
翌日,萧可把青莲叫过来问话,见她仍是一付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只能耐着性子。
问了半晌,她就是一言不发,这算是默认了吧!
萧可冷言冷语道:“就算没有任何名分也愿意留下?”
青莲伏在地上连连叩头,“奴婢不要名分,奴婢也不敢枉想要名分,奴婢愿意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王妃,一辈子给王妃当牛做马的使唤,以报王妃的大恩大德。”
“罢了,我可不要你当牛做马,你还不如我的马好使!”嘲讽过,萧可清了清嗓子,“既然你愿意留下便留下吧!我们家也不差你一碗饭,但我这里你是不能待了,会给你另找地方的,再拨两个人给你使唤如何?”
青莲抽泣道:“奴婢不敢。”
“不敢也敢了,不是嘛!好了,就这么着吧!以后好自为之。”萧可再不想同她讲话了,吩咐落雁立刻带她出去。
小蛮一脸不快道:“王妃您放心,奴婢已经挑了两个人,早晚好好看着她,此事出不了我们这个院子。”
一旁的银雀也是极为不满,“看她那个德行,真把自己当这个府里的人了。”
萧可叹了一声道:“都怪我不好,没有看清楚她的嘴脸。”
“您也是一片好心,谁想到她恩将仇报。”小蛮很是不忿,同时又劝慰萧可,“也算个教训了,这样的事儿咱们都没有经过见过,以后可要防着点儿了,这么狐狸精的人,就应该早早打发了!”
银雀随声附和道:“这个贱人就是捏准了您和殿下都是良善之人,必不会把她怎么样,才大着胆子整出这没脸的事儿,要是白换了别的府,早就给打死了。”
萧可苦笑着,说来说去,还是她这个王妃当得不合格,还差点儿误会了三郎,让他在其中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