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苏惟眇一直没有睡着,她随时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不知什么时刻,屋外果真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大人,夫人头痛,已经歇下了。”是知春的声音。
“嗯,夫人仍旧头痛?可有请大夫?”另一人问道。
“前儿个……大夫来看过,只是说要吃药。”答话的仍是知春。
“……好生…..留心。”赵海潮的声音低下去了。
然后就是知春的声音,“大人慢走。”
苏惟眇才放下心,看来今夜可以安心入睡了。
安睡一夜的苏惟眇,次晨起得很早。
她洗漱了就在院子里散步,这些天,她若起得早,都会在庭院里四处走走。
突然听到读书声,不禁有些好奇,谁在这个时候读书?
虽说晨读有利于记忆,据她所知,这府里也没有学生啊。
循着声音走去,就看到一人立在窗前,左手执书卷,右手背在背后,正在诵读。
正是昨儿才见过的赵海潮,他穿着一袭天青色长袍。
他也看到她了,就停了下来,望着她。
“大人,我只是路过,你继续。”苏惟眇笑一笑。
“夫人,起得早。”赵海潮微颔首。
“大人也早。”苏惟眇说罢就准备走了。
“夫人留步,进来说话。”赵海潮喊住了她。
苏惟眇停下脚步,这叫她做什么啊?既不知缘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人找我何事?”苏惟眇跨进书房的门槛。
“稍等。”赵海潮将书放在书案上,转身走到书架面前,伸手取书。
苏惟眇打量着这间书房,布置也简单大方,只一书案,若干把椅子挨着书案,两面墙都是书架,摆放了不少书,空余的空间不多。
片刻间,赵海潮就朝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递到她的面前。
藏青色书封面,书名竖排:朱子家训,白底黑字。
“这是?”苏惟眇并不去接书,面露疑惑,望着赵海潮。
“这是《朱子家训》,是希望夫人可以熟知内容。”赵海潮说的坦坦荡荡。
什么?要我读这书?没道理,做个官夫人,还要参加考试吧?
“为何要我读这书?”苏惟眇仍旧不伸手。
“这是朱用纯先生所著,全书506字,字字珠玑,夫人今新入赵家,此为治家良策,当读之。”赵海潮伸手拉她的手,将书塞到她的手中。
他的手,温热干燥,而她的手,因着在晨光中走了路,沾染了雾气,冷冰冰的。
这这这……还不能拒绝了?再说了,她治家哪里需要用到这书?该书以“修身”、“齐家”为宗旨,该是读书人或者入仕之人读。她一个内宅妇人,读这做甚?
“我能不读吗?”苏惟眇盯着手里的书,觉得头又痛了。
赵海潮摇头,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很短暂。
苏惟眇点头,赵大人算你狠。
“大人在读什么书?”苏惟眇打算参观下赵大人的书房。
“《钱谷大要》。”赵海潮如实回答。
“大人真是勤勉。”苏惟眇赞叹,这刚刚升任布政使,就开始熟读此类有关征税的书籍了。
书中说这个完美男配,读书很厉害,简直就是个学霸,不及弱冠之年就高中进士,然后出仕,一路从九品知县做到了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布政使,不过才短短十年。
就是说眼前这个男人,将近而立之年。可是看上去,却要年轻许多。
“当是如此。”赵海潮不自谦也不自夸。
苏惟眇从未亲眼见过这么年轻的高官,布政使这个官职,比对现代社会,应是省财政厅的厅长。真是年轻有为。
“这是百姓们的福气啊。”苏惟眇走到书架面前,浏览过去,有《论语》、《尚书》、《周礼》、《史记》、《资治通鉴》、《文选》等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还有《洗冤录》、《宝鉴洗冤录》、《刑钱指掌》、《福惠全书》、《学治臆说》等运用于政事的书本。
“这些书,你都读过吗?”她当然知道有些人的书房只是装点门面的,许多书都未曾读过,甚至连翻都不曾翻过,只是摆在那里,让众人瞧一瞧,这人到底是多有文才,读过多少书。
“自然。我三岁开始启蒙,至今二十多载,读这些书,不算多。”赵海潮走到她身旁不远处,也望着书架。
算是博览群书了。苏惟眇不擅长读书,但是也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可惜这架子上的百分之九十八的书,她都没读过。甚至有些书只是听过名字。
“我能借书拿回去看吗?”苏惟眇偏头看着赵海潮,眼里亮晶晶的,让人不忍拒绝。
“自然。”赵海潮点头。她必定是看中了哪本书,不知她对哪些书感兴趣?
“我要看那上面最右边的那本。”苏惟眇指着书架的最上面。
“《酉阳杂俎》?”赵海潮顺着望去,眉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
这本唐人所写的“志怪小说”,所记有仙佛鬼怪、人事以及动物、植物、酒食、寺庙等等事物,一部分内容属志怪传奇类,另一些记载各地与异域珍异之物。权当做扩大知识面的读物,他亦只在年少时候看过。
“正是。多谢大人帮我取下来。”苏惟眇笑眯眯,双手握在一起。
“夫人还是读完《朱子家训》,再来换这本吧。”赵海潮弯一下嘴角,看着苏惟眇的笑一点一点从脸上消失,转脸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竟然觉得有点儿趣味。
“大人说得是。”苏惟眇不打算和他争论,大不了不看嘛,这么多年,她没看多少书,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言罢,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夫人,你忘了东西。”赵海潮几步追上来,将那本她之前放在书案上的《朱子家训》再次塞到她手里。
“好吧,那我走了。”苏惟眇认命地将书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夫人,好好读,我会抽查的。”赵海潮看着她的背影道,心想:她一定在狂翻白眼。
赵海潮没有想错,苏惟眇是一路翻着白眼回去的,手里攥着那本书。
她这是倒了什么霉?干什么不睡懒觉?早起干什么要散步?干什么要去看谁人在读书?
真是好奇心太重,事实证明,你的好奇心不会害死猫,只会害死你自己。
是蜜饯不好吃?还是茶不好喝?她干啥偏偏跑到了赵海潮的书房。
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她已经不好好读书很久了好伐?
“……好好读,我会抽查的。”苏惟眇看着手里那本书,也不敢太用劲,万一给撕烂就麻烦了。她模仿赵海潮的语气,更是觉得生气。
苏惟眇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口。
“夫人,你又去散步啦?” 知春立在廊下,迎过来。
苏惟眇点点头,抬脚进了屋。
“夫人,早点要好了。今儿是在饭厅用还是送到房间来?”知春跟了进去。
“哎。”苏惟眇将手里的书,摔在桌子上。她现在给气得都没有心情吃早饭了。
“夫人,这书是你要看吗?”知春看了看桌上的书,她不识字。
“是。”苏惟眇点头,她并不想看这书,她想看只怪小说啊。那本《酉阳杂俎》是流传至后世有名的“志怪小说”呢,与《博物志》并列两大“志怪小说”代表,她对神仙传说、精灵鬼怪之类的故事很有兴趣。
苏惟眇拖拖拉拉地来到饭厅时,赵海潮已经坐着了。
一看到他,苏惟眇差点掉头就走了。
“夫人来了。”赵海潮看着她,点头微笑。
苏惟眇挤出个笑容来,在圆桌边上坐下来。这个饭厅是供主人日常就餐所用,所以桌子并不大。就算苏惟眇有心要坐得距离赵海潮远些,现实条件也满足不了她。
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包子、馒头、鸡蛋、腌制的酱菜、稀饭。
赵海潮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袍,估计外面套上官服,就可以去衙署了。
“早餐换了新样式?”赵海潮举筷前笑问。
“大人不喜欢?”苏惟眇偏头,不答反问。
“没有,夫人受伤,还要操心餐食,有劳夫人了。”赵海潮说罢,举筷夹了一个包子。
“应当的。”苏惟眇差点耸肩,拿起筷子,先夹了腌制的酱菜,就着稀饭喝了一口。
整个用餐过程,两人都不再言语。
食不言,寝不语,这很好。苏惟眇吃着香菇肉包子的时候这样想。
望着空空如也的餐盘,苏惟眇将最后一口包子吞下肚,难道今天的早餐少了?看来男的果真吃得多啊。
“大人吃好了?”苏惟眇放下筷子。
“吃好了。”赵海潮点头,神色满足。和往常吃的炸酱面、油泼面、臊子面不一样。
“好吃吗?”苏惟眇又问。
赵海潮看着面前那双黑亮的眼睛,点点头。
“成,若是大人有想吃的菜,提前说,我让厨房买了来做。”苏惟眇点头。
“夫人安排就好。”赵海潮淡淡道。
随即他起身,往旁边走几步。一个小厮已经将晾着官服的架子搬过来了。
苏惟眇端坐在凳子上,笑看着,也不动。
赵海潮看她一眼,取过官服,自己穿戴了起来。
“大人慢走。”待赵海潮穿戴完毕,戴上官帽,阔步往外走,苏惟眇才起身送出门。
走到庭院里的赵海潮,突然停下,回身看她,露出一个笑,“夫人,不要忘了读书。”
苏惟眇脸上的笑凝固了,嘴角动了动,没有答话。
赵海潮没等她回答,转身大步走了。
苏惟眇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腹诽道:读书,读书,难道你赵海潮的夫人是按考试应聘的吗?
她偏不读,看你能将她奈何。
苏惟眇撇撇嘴,转头回到屋里,就将那书扔到了床罩顶上,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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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