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散着这个地方独有的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
雪白的廊道,焦灼凝重的气氛,侵袭着人的心脾。
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向手术室门前那两名分立一隅的男人看上一眼。二人都是英俊气质,然而,此刻均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神色凝锁,悲痛深藏于眉眼中。
两人衣服上都是血迹斑驳,触目惊心,其中一个甚至还穿着新郎的礼服。
几乎所有人都猜测这二人和手术室里的人的关系。会猜度里面那位是新娘子吗?
可是不对。新娘子身穿着洁白的婚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容貌美丽却苍白憔悴。
走道上站了不少人,或男或女,年轻的,中年的,上了年纪的,从容貌到气质也都是上乘,都是里面的人的亲眷吗?那个人是男是女?曾经经历过怎样一场事故?
顷刻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暗涌的平静。
一个俏丽的短发女子匆匆而至,一脸悲愤,一脸泪水,奔到那高大英俊的新郎身旁,扬起手,便挥了下去。
那男子双唇紧抿,也不躲闪,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任那巴掌落到他脸上。干脆利落的声音,在这个雪白森冷的世界回荡。
那女子怒极冷笑,还要再打,手腕却被庄海冰握住。
纪叙梵令道:“放开她,她要做什么,你都不许拦。”
看到他眼中冷静的绝望,庄海冰缓缓放开了手。
庄霈扬是和方琪一起过来的,他把方琪拉到一边:“苏晨这样够他受了,这种滋味我经历过,我明白,你打他,反而会让他好过一些。”
方琪眼睛一眯,怒道:“够?那苏晨受的该谁来还?不打他是吧,那我改打这臭女人!”
话音一落,她径直走到夏静宁面前。
夏静宁淡淡笑着,神色冷漠,和纪叙梵一样也不躲闪。方琪心下气苦,目光落到纪叙梵身上:“你向来不是最爱护着她吗?为什么不过来?苏晨她妈的就是个傻子,你爱这个人,她宁愿被她冤枉,宁愿拼了命也要去救她。这种傻子你不爱,那是自然的,谁会去爱一个傻子?”
纪叙梵忽而看向夏静宁,那目光中说不清的冷意让她一惊,他想到半山别墅的事了吗?现在苏晨这样,即使没找到确切证据,他会不会也偏向她呢?
如果是这样,她和纪叙梵之间……她本颤抖着低下头,这念头却让她猛地抬头,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点,纪叙梵已经转身,复看向手术室。她恍惚记得,他方才在看她,没有证据,但他在试探她。在她低头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慑住她,她想说话,却突听得纪叙梵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在心虚,凌心怡的事,和你有关是吧,如果苏晨救不活,我会杀了你。”
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这样分崩离析,被这语气淡漠的一句话。她知道,但凡这个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表示他一定会办到一件事。方才的恐惧仿佛瞬间扩大百倍,填遍她所有器官脏腑,她并不怕死,可她怕被他杀死。没有证据,她不能再退怯,一退他们就完了,她一咬牙便要向他走去,却见夏静莹和凌未思向她看来,神色吃惊,又有意味不明的复杂。
方琪却不管这许多,纪叙梵的话又戳到她的痛处,想起苏晨,又往他打去。这次,仍是被人给挡住,她狠狠看去,这回却是萧坤。
纪叙梵轻声道:“坤叔,放开她,让她打。”
萧坤却微微摇头:“方琪,别打了。苏小姐如果有事,纪先生会随她而去,这个时候,请让他好好地候着等结果吧。”
“您还怕我打扰了他?他愿意又怎样?他愿意陪苏晨死,我们苏晨还不愿意呢。”方琪大声叫道,喉间一个破音,终于蹲到地上,呜呜哭了出来。
庄霈扬微叹了口气,也蹲下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方琪下意识要推开,却又惊觉自己竟贪婪其中的安全。想想苏晨,想想自己,不觉痴了,睁大眼睛,喉咙干涩得忽而再也哭不出来。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也即将失去,她以后还哭什么,已经没有什么能哭了。
突然,肩上一暖,却是凌未行伸手拍了拍她。
这个男人一身血红,耳边只听得他的声音沙哑:“海冰,有几分把握能救活?”
一旁,庄海冰微微摇头,他也没有把握。完全没有。
那时,当他一检查伤势,就几乎断定苏晨已无生还希望,那刀洞穿了她的脏腑要害,然而,更让他吃惊沉重的是,她竟然已怀着孩子。
当苏晨满身鲜血倒在纪叙梵怀中,他这个主子几近疯狂。如果让纪叙梵知道,苏晨还怀有身孕……后果他不敢去想。
然而,当她在凌未行怀中闭上了眼睛,他猛然看到纪叙梵的目光,他知道,苏晨说了三遍的遗愿也没有用,纪叙梵不打算活了。
他咬牙,快步跑到苏晨身旁,凌未行正紧紧搂抱着她,他立刻俯下身子,往她鼻端一探,气息微弱,却还能探到,他又惊又喜,看到她微隆的腹部,突然竟心念一动,遂在她耳边喊道:“苏晨,坚持住,你的孩子还有救!”
这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纪叙梵快步抢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声音凌厉:“你说她有了孩子?”
他苦笑。孩子已经死了,但现在能救她的只有这个孩子。一个母亲的力量没有人能估量,就像落暮岛上的莫姨,她是庄霈容的乳母,哺育过她,看着她成长,即使在她死后也愿意守着她的尸体。哪怕几次劝庄霈扬让庄霈容安息,被喜欢阿谀奉承的陆明残忍地弄瞎了一只眼睛。
屏声静息中,手术室外的灯一灭,立刻惊动了所有人。
纪叙梵和凌未行同时迅步迎上。
纪叙梵竟没有看床上的苏晨,反而盯着医生:“大夫,抢救过来了是不是?”
对方苦笑:“纪先生,她失血过多,伤的又是要害位置,如果不是意志力顽强,一口气死撑到手术,早就不行了,现在总算是暂时捡回一条命。我们已经尽力,只是到底能不能活过来,还得看这两天的情况,今晚可算是至关紧要。”
她被救回来了,可也许会在下一刻死去。有个声音在他脑里嗡嗡作响,纪叙梵低笑着,一拳击打到墙壁上。
“孩子呢?”他心下猛然一跳,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个明知结果的问题。
“孩子已经成形,可惜啊……”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救不回了,母体曾一度休克缺氧,孩子在送院之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