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始终不知道,纯妃是因为傅恒,璎珞自然是要嘉妃略过此事。作证之后,嘉妃被特许几日继续在御舟上待着,扮作太后身边的宫女,就近看看自己的儿子,到了嘉兴后才下船回义州。舒妃庆妃自是认出了她,而令贵妃和武贵人等都不知她是谁,并未注意。嘉妃十分感谢舒妃这些年照顾永瑆,并将永瑆郑重地拜托给她。舒妃说永瑆才是她的依傍,她一定不会亏待永瑆,让嘉妃放心。
嘉妃点点头。永瑆将来要婚配傅恒的女儿,她一抵春和园便流泪叩谢过璎珞。当年她出宫后并未见过璎珞,只托哥哥金简给璎珞传了一封长信,将皇后在那个晚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璎珞,却未告诉哥哥,也不让哥哥看信。要扳倒皇后,这不是金家可以做到的,而且她受罚冷宫诈死出逃,富察家和金家包括叶天士和带她出冷宫的人都有莫大的干系在里面。璎珞回信给她说,自己会处理,叫她放心离开。
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嘉妃回义州老家后已再成婚,嫁给了当地一家朴姓富商做妾室。她虽然已改姓换名,又已过二十年纪嫁过人,但依然年轻漂亮,又十分有妆奁,且金家在义州很有背景和关系,自是不困难。艰难出宫后,她性情顿改,和丈夫及正室关系和睦,在过去的十年里,已经又生了一子一女,正室病卒又无儿女,她已于三年前被扶正。但金家包括她本人自然都绝口不提此事,宫中诸人也没问,特别是皇帝和太后都不问,只璎珞夫妇知道。
御舟回程到嘉兴的时候,是三月初。一下船,顾沁便住进了钱家的别院。安顿好之后的第二天傍晚,钱复礼便来了,见过傅恒夫妇和皇帝,就是秦老爷,他立刻对秦老爷说,请他放心,钱家将照顾顾沁到孩子安全生产。秦老爷对他道:给你们添麻烦了。钱复礼忙道:您说哪里话,这点子小事,不过举手之劳,您这是看得起我们钱家。
后来皇帝又和他两人单独说了一会儿。钱复礼走后,皇帝去看顾沁。顾沁立刻靠进他怀里,道:您对奴婢太好了,将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皇帝搂着她,笑着点点头,道:这是纳兰夫人的意思,也大都是她安排的,你应该谢她。你安心地待在这里,钱家会对你很好。顾沁点点头,道:夫人是一个能干的大好人,和您一样。您放心,奴婢会照顾好自己和您的孩子。
钱复礼回去后将秦老爷和自己说的话告诉给钱夫人。钱夫人十分惊异,问道:原来不止是照顾沁官生子而已,可为什么?钱复礼道:因他不想那孩子是私生子或私生女,不姓秦倒没关系,他家里多房夫人,已有很多儿女,若非沁官不好进门,他本要将她纳了。条件只有一个,不论男女,必须归入嫡房。钱夫人慨叹道:如此用心良苦,看来他真是喜欢这小戏啊。钱复礼道:钱家原来也是贫苦人家,夫人你不介意便好。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希望是男孩吧。秦老爷说,如果这一次不是男孩,还有下次。
原来钱复礼夫妇自幼青梅竹马,识于微时,感情甚笃,只因原来只得一个女儿,才由老夫人,即钱正源的夫人做主,娶了两房妾室,两妾又生了两女,钱夫人自己才生了钱懋,本来阖家大喜,不想养到十岁得了怪病。钱夫人摇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我怎会介意。不管男女,如此一来,我们和秦家关系更紧密了。秦老爷为了要我们愿意,也真是用心良苦。懋儿走了这两年,我们还是无子,那两个也没有,新纳的青霞也没有,二叔家也没再生子。本来娘和我都心死了。
钱复礼道:这都亏了纳兰夫人,她一直很关心我们,秦老爷也是看在她的面子吧,他说想生男,完全是为了我们。他说孩子的所有花费他会负担,我说这些费用,对钱家不过九牛一毛,既然孩子给我们姓钱,不论男女,都是我们钱家的人,没有要他负担的道理,本来沁官儿在嘉兴的一应开销都是钱家的,早就讲好了,现在更是全应该我们出,他倒也没坚持。
钱夫人笑道:这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钱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其实都是秦家给的。是不是男孩都好,我们和秦家的关系永远斩不断了,这是多好的保障,我为老爷和钱家高兴!娘也会很欢喜!这纳兰夫人真是好人,沁官就是入了秦家,孩子也还是个庶出。
自然,顾沁并未和戏班众人回京,璎珞告诉众人和陆文洪,虽然她的父母毫无音信,但在嘉兴给她找到了顾家的亲戚,她少小离家,所以自己要她和亲戚在故里住一段时间再回来,众人都为顾沁高兴。璎珞对傅恒说:如此一来,皇上也不会再提要给沁官儿名分的事了,反正孩子会有好名分。皇上这性子,也不想想,沁官儿入宫,宫里又得闹腾。而且沁官儿和我说过,她是绝不入宫的。傅恒一笑,道:还是夫人高明!
南巡回銮后的这天,容妃只身一人进了翊坤宫后殿。走进内室,那拉氏见她来了,笑起来,道:你来干什么?我的笑话,在杭州就看完了吧。容妃自坐进椅子里,说道:皇后娘娘,我请求皇上,让我来看您,是想来告诉您一些事。那拉氏道:还有什么事?容妃道:皇上会让十二阿哥来看您。可是,前天,在孙总管问话时,您的大宫女惠儿突然触柱而死。
那拉氏一愣,当年自己的额娘撞死在宫门上的一幕赫然在目,然后轻蔑地一笑,道:弘历还要撑门面?惠儿不是自尽吧。容妃只道:我没有说假话,真主会让她安息,并没有人为难她,皇上还教厚恤她的家人……那拉氏冷笑不语。
容妃继续道:我听说您经常呕血,又不肯喝药,这两个宫女和外面十名太监是我叫挑的人,会好好照顾您,是和亲王临死前托我照顾您。说着拍拍手,进来两个新的宫女。行礼过后,容妃挥手叫她们出去关上门,也去外面院子里守着。
那拉氏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你说弘昼他……他……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容妃点点头,道:最近的事,报得是病卒。您早就该明白,圈禁不过是个幌子,谋逆大罪,和亲王他不能活着,这是他和皇上说好的,皇上放过他的福晋和孩子及王府里的其他人,再给他半年,把他家里上下一切安顿交代好了就走。皇额娘劝过皇上,但皇上只多给了两个月,待到南巡回来。那拉氏的身子抖起来,流下泪来,道:他骗我,他也骗我!爱新觉罗家的两个男人都在骗我!
容妃温言道:皇后娘娘,我明白您,您那时候没有参与逼宫,一是为了皇上,您不会背叛皇上,二是为了和亲王,您想保他一条性命。和亲王他也明白,您那日始终不理他,就是为了保他,皇上知道您和他并无私情,和亲王的罪就减轻了,所以他和皇上说好后,不告诉您,也不让皇上告诉您,是怕您伤心。他的福晋也是最后才知道的。他还让我告诉您,他愿意为了您活着,哪怕是一辈子圈禁,为了您,他无怨无悔。但是,他还有福晋和孩子,他不能不管他们,他说,请您原谅他。他宠爱的侧福晋佟氏无子,自愿殉主,皇上成全了此事,两人卒于同日同时同室。也许您知道了这个,会有一些安慰。
那拉氏沉痛地道:魏璎珞,你还是不肯放过弘昼!原来你早就知道……说着痛哭起来。容妃静静地等她哭完,又说道:和亲王听了您的事,十分难过,他说,这么多年,他明白您的苦,但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您不是最沉得住气的吗,比他沉得住气得多,您总说他冲动行事。那拉氏盯着容妃,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同情我?要我忍辱苟且地活着?你让大清国的皇后和一个戏子共……你做的到,我可不行!你不管弘历的死活,我可不行!
容妃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意思,我只是把我见和亲王时他说的话告诉您。那拉氏道:你骗我!你见和亲王?他怎么会允许你见弘昼?弘昼又为什么会见你?容妃道:是,皇上不肯,是我请求的他,我在和亲王病卒的前一天秘密去了和亲王府。而和亲王愿意见我,是为了您,他想知道您好不好,还想让我告诉您,他想对您说的话。最后他请我照顾您,我答应了他。那拉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容妃看着她,道:您觉得我想干什么?那拉氏木着脸,不再说话。
容妃轻声道:皇后娘娘,我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和和亲王。那拉氏道:我和弘昼都对你……你不必要这么做,你不是已经好事做尽,还需要什么善名儿?容妃摇摇头,道:和亲王,他其实从来没有对我如何,傅恒大人都告诉我了。那拉氏道:那你为什么针对弘昼?
容妃道:古g兰l经上说,「谁遵循正道,谁自受其益;谁误入迷途,谁自受其害」。我只是循正道,做正确的事。那拉氏笑起来,道:荒谬!你一个以色事人的皇帝宠妃,表面上侍奉你们的真主,装模作样的圣洁虔诚,其实在暗地里谋害朝廷重臣皇帝手足!风花雪月歌舞升平还大跳艳舞,全是你欺哄弘历的骗局!你何曾有真心待他?!循正道,坚守正道?笑死人了!
容妃静静地等她笑完,叹息道:皇后娘娘,我知道,您不想看见我。您不必激我,我把要说的话说完了,自己会走。早在十年前,我便知道,皇上他对您……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我以为他只是不宠爱您,对不起我说这话,可是,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您不能怪皇上。
那拉氏道:他对我无心,这不是秘密,六宫皆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在我位下学规矩,我也不过是履行皇后的职责。我知道你不简单,你面儿上宠着福康安,又不理宫务,只吃喝玩乐,她们也误以为你天性纯真。当年你是怎么除掉那科尔沁蛮女的?你瞒不过我。你是不在意贵妃之位,暗中却在为五阿哥铺路,因为弘历疑心重,且后宫不能干政。你不能让他怀疑你和永琪。庆妃懦弱无能又无宠,只有她,永琪绝不能有今天,就算弘历喜欢永琪,他的生母出身低,还是罪人。为五阿哥铺路,就是为你自己的将来铺路,因为福康安虽然也是弘历的儿子,却不可能继承大统。但我还是低估了你。然后笑起来,看着容妃,又道:听说,你曾为弘历舍命?果然最好的戏子都比不上你。
容妃也看着她,说道:皇后娘娘,我觉得您本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皇上原来封您作娴妃,娴,是’娴静温婉不慕荣利’的意思,可以想见您原来是个怎样的人。
那拉氏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真可笑。我承认,我技不如人。容音,魏璎珞,你,还有高氏,令贵妃,武贵人,甚至那个戏子,都比我强。容妃道:不,我们不比您强,其实我们都不如您,您是大清的皇后,我们只是在循正道。那拉氏笑起来,道:别人就不说了,高宁馨,她循正道?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我杀了她,恐怕根本没有七阿哥,容音只会更短命!弘历,他应该感谢我!
容妃道:是,她也误入了迷途,因她惨死的母亲和高家。那拉氏道:我也是为了我惨死的额娘阿玛弟弟和辉发那拉家。容妃道:如果只是那样,您为什么要害死七阿哥和先皇后,而后纯贵妃,还想害那时还是令妃的纳兰夫人,然后嘉妃?
那拉氏冷笑道:富察容音,她以为她是谁,可怜我?送银子施舍于我?她如果向往自由自在,又要与人为善,本就不该待在这宫里,何况是做大清的皇后!与人为善,你可知别人都是什么心肠?人善被人欺,做好人有什么用?弘历,她配得上么?她不过是占了家世才成为宝亲王嫡福晋,然后中宫皇后。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太傻太懦弱,我也是曾经那个傻瓜。其实我一直很傻,也不比她强。不过,我们所有人都很可笑,富察容音更可笑。魏璎珞,一个包衣奴才,是借着她主子富察容音,才能迷惑了弘历和傅恒,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之人,富察容音还以为她对自己忠心耿耿。
容妃摇了摇头,道:您想登上皇后的宝座,登上皇后的宝座后,您还不停止害人。您利用和亲王,难道不明白么?要杀和亲王的,从来都不是我。您身边的珍儿惠儿都因您而死,您却无悲悯之意。您说我跳艳舞魔舞,其实魔由心生,若心中无魔无愧,就不会偏离正道走入歧途。皇后娘娘,让人卑微或尊贵的并不是出身,所有人,在真主面前,都是平等的,奴才,也是人。你们的佛经里也说:众生都会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众生平等」。
那拉氏哂然一笑,道:你不用布道了。接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转低:都死了,都死了,死了干净……我的孩子离我而去,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弘历的心,这全是报应。但弘历,他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是你吗?是魏璎珞吗?然后垂下眼帘,再不看容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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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傅恒二女】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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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本《淡香吟稿》为“淳颖夫妇合集”。这部诗集前半部分之后钤有“福晋之章”、“淡香主人”两枚篆章;后半部分之后则钤有“宗令之印”、“玉盈主人”的篆章。诗稿上署“又次道人稿为淡香主人雅鉴”两诗,即载于此书的后半部分。由此可知,诗卷上署名号的诗都是睿亲王淳颖所写,“身云室”是他的室号,“玉盈主人”、“又次道人”是其别号。“淡香主人”是他夫人的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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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称淳颖“天资高秀,誉望早崇”,其母佟焦氏于“骑射之暇,每为讲论诗学源流甚备,有作,命王属和,业稍进,辄有愉色。王尝扈跸出塞,犹手书纨扇,寄以勖之”,督促很严。“王既清修笃学,又以其余力博涉内典,故其诗体物言情,皆有寄托,而识解尤超群异常。一致肯定他聪明有才。所以淳颖的《题红诗》诚挚真切,颇能抓住《红楼梦》书中精华,可见他的格调和审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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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恩华《八旗艺文编目》著录,淳颍之祖母周焦氏有《五辈太福晋诗》;父如松号素心道人,工画山水,有《怡情书室诗钞》;母佟焦氏号天然主人,著有《宝善堂家训》、《虚舟雅课初、二集》、《乌存诗草》、《穗帷泪草》;子宝恩有《课余闲咏》;子禧恩有《禧恩诗钞》《粤行草》;子裕恩有《音韵逢源》梓行。他与夫人富察氏合刻的《淡香吟稿》也颇别致。这在当时满洲王公亲贵中是不多见的,可见这支家族浸淫汉文化之深。和明珠家类似,而富察氏正是纳兰一脉,这在之前的旁白里说过。即《红楼梦》中所说的“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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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颖的性格为人是颇为温和的。“王惕甫客睿邸最久,称其孝友温恭,造次必于儒者,无声色之好,门庭阒如,如平人家。”则知他虽笃于孝友,却似不大愿意“常会会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讲谈讲仕途经济的学问”,以应酬世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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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嫡妻富察氏感情很好,《淡香吟稿》收有他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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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序云:“昨见来诗,衷情婉转,句法颇佳。足见自我起身后,不但静处深闺,而学问颇有进益,余甚喜之。但初作之句,未免不能雅驯,今故易之,并和原韵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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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诗曰:“无端近日动乡思,盼断闺中寄远词。客理秋风偏羁恨,此心千里月明知。秋光萧索客惊思,把笔愁深不尽词。两字平安千万恨,衷情惟许梦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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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有《贺小花烛之喜》云:“烛影烟笼翠嫫头,仙人降谪下瀛洲。夭桃迎笑春凝袖,明月同看夜倚楼。若画娥眉应浅淡,自驱犊驾更风流,凭君细读黄裳曲,缪木从今验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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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颖《次贺小花烛原韵》则云:“鱼水虽然效并头,小川焉可作汀洲。春光几度武陵路,锦色频集花萼楼。信是书生原放荡,故非名士也风流。关雎内则卿独善,唤我刑于事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