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毕,全场默然。
本是一场欢宴,却在玄梦昔的这支舞后气氛陡然直转。众神的思绪皆被拉远,深深陷入曾经的回忆中。谁人没有年少痴狂情愫初动之时,谁人心中不曾悄藏过一份入骨相思,只是这岁月不但催人老,亦是会将过去的那些地老天荒慢慢尘封。
众神皆落坐,大殿之中唯有帝尊钦伏宸与舞毕的玄梦昔站立着。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若远隔天涯。时间在这一刻悄然静止,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遥遥相对的二人。
钦伏宸眼中隐着一丝哀伤,感叹道:“这六界之中,能舞得令人这般动容唯有二人。一是已故的赤炎公主羲曜晗,二是……”
“帝尊……”一旁的羲玥也立起了身,面上之前的从容与甜笑已不见,手在袖中默默攥紧,面上皆是慌乱的神色。此时钦伏宸的表现让她莫名的紧张。
忽然,立在殿中的玄梦昔只觉得腿上一痛,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原来一旁的云莺儿已是不知何时上前来一脚踢到了玄梦昔的后腿之上。
“你这个贱丫头可是找死,帝尊给你机会恕罪,让你博羲后娘娘欢心,你却故意在这众人欢宴之时跳这般悲切之舞徒惹帝尊和娘娘伤心!你可知曜晗公主乃是娘娘的小姑,岂是你这贱丫头能比的!”云莺儿气愤地说着,接着上前几步跪到钦伏宸的座下继续说道:“请帝尊严惩这个扰了娘娘欢宴的贱婢!”
钦伏宸步下台阶,缓缓地走向大殿中央,却对跪在前面的云莺儿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跪在殿中的玄梦昔。如今他的身上有一股让人望而起肃的帝者之气,玄梦昔不由地埋低了头。
“抬起头来!”
钦伏宸淡淡地说道,用的是不容人反抗的命令语气。玄梦昔有些踌躇,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之中,让她的心里阵阵刺痛,她怕自己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会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痛。
“本尊让你抬起头来!”他再次重复。
终是敌不过他强大的气场,玄梦昔屏住呼吸缓缓抬起了头。她告诉自己,此时自己不是玄梦昔,自己只是雁鸣府的一个小舞姬。她面前的也不是让她思念到发狂的钦伏宸,而是一统六界高高在上的神族界帝尊。或许只有这样想,她才能鼓起这份勇气去坦然地面对他。
头是抬起来了,然玄梦昔的眼眸却是依旧低垂,她终是没有那份勇气去望向那双熟悉的眸子,因为她害怕,害怕那双曾经满是柔情的眸子里头如今会盛着令她心痛的冷漠。
“为什么不敢看本尊?”钦伏宸对于玄梦昔的表现有些不悦。
玄梦昔俯身在地,朝钦伏宸叩首一拜:“启禀帝尊,帝尊高高在上,奴婢不敢以下犯上直视帝尊之威颜。”
“今日你作风一直大胆,居然敢在帝后欢宴之上跳如此悲凄之舞,此时你竟然说不敢直视本尊?呵!”钦伏宸冷笑一声,那笑声让人捉摸不透。
“奴婢并不大胆,更无冒犯羲后娘娘之意。是帝尊要求奴婢必须胜过主子,故而奴婢只能穷尽毕生所学尽力一试。舞蹈本是源自生活,奴婢一介贱婢,身世坎坷,自是没有什么欢欣之事,所跳之舞自然不免悲戚。若帝尊和羲后娘娘要罚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玄梦昔继续伏在地上说道。
“好一张巧嘴!”钦伏宸低头看着脚边的玄梦昔继续问道:“叫什么名字?”
“启禀帝尊,奴婢名唤怜惜。”玄梦昔答道。
“怜惜?”钦伏宸口中似乎琢磨了一下,接着转身望向立在凤椅旁的羲玥道:“本尊今日来时便说过,你是主本尊是客,今日这怜惜扰了你的欢宴,如何处置她由你自己决断吧。”
羲玥轻轻朝钦伏宸福了福身子:“是,帝尊。”
羲玥说着走上前来,望着跪在地上的玄梦昔说道:“今日这支舞虽是悲戚有些不应景,但是却流露着真情真意。臣妾能感到这舞姬怜惜乃是穷尽毕生所学来跳这支舞,而她这支舞也确实完胜了云莺儿,臣妾亦是被打动。”
“故而,依臣妾看,还是如帝尊之前所言,只要她的舞在云莺儿之上,便免了这舞姬怜惜的不敬之罪吧。”羲玥对钦伏宸说道。
“帝后为你求情还不赶紧谢恩!”钦伏宸撇了一眼玄梦昔,接着携着身旁的羲玥往台阶之上行去。
玄梦昔伏在地上,眼眶早已通红,不敢抬头看那携手行去的二人,垂目叩首道:“怜惜谢羲后娘娘开恩!”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众人只当她是心惧帝尊之威严,却不晓得此时她乃是心痛得令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此时她很想焚了这张假脸,当面问一问钦伏宸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那般温柔地宠溺着羲玥,为什么她近在眼前他却如此地茫然无视?
然她知道此时她不能这么做,如今众神齐聚一堂,她这般自揭身份等同找死。或许她还同钦伏宸说不上几句真心话,便是被众神围剿魂飞魄散了。而且她还欠紫麒麟一条命,她说过她会将他寻回来的,钦伏宸能负她,她却不能再负紫麒麟。
她要保命,她还不能死。
只是如此的心痛和折磨,远比直接死了更是痛苦。她此时才晓得,当一个人活的太过痛苦,死反而是最好的解脱。只是当死都不能的时候,人就活得有些可悲了。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大殿的,或许是被云莺儿强行拉出去的。此时云莺儿的棍子打在她的身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是的,她此刻最痛的便是胸膛里的那颗心。相比鲜血淋淋的心,这些皮肉之痛对她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云莺儿将今夜的不满和心中的怨愤全都发泄在了玄梦昔的身上,然玄梦昔就那般定定地如同木偶一般立着,一动不动毫不躲闪地任由云莺儿对她疯狂棒打。旁边的一众舞姬都看的心惊肉跳,然玄梦昔的眼中却连一滴泪都没有。
半夜,忽然来了一个侍从传帝尊之令让云莺儿去见驾。半夜帝尊传令一个夜宴之上献舞的女子去见驾是何意,想必众人都心知肚明。云莺儿被这意外天降的喜讯险些冲昏了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接着精心装扮了一番随着侍从去往了帝尊在寒月宫中的寝殿。
玄梦昔被云莺儿罚跪在园中,心中凄冷如灰。钦伏宸已然是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若不是那身上独特而熟悉的木檀香气,她都有些怀疑今日在大殿之中所见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钦伏宸。然当他走近她的时候,她知道她骗不了自己。曾经那么亲密靠的那么近的人,她又怎会认错。的确是他,只是这个她深爱着的从前视她为珍宝的男人已经不复从前。
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支撑到第二日早晨云莺儿从钦伏宸的寝宫回来的。云莺儿带着一脸的骄傲,仿佛一夜之间她已不再是雁鸣府那个不为人知的小姐,而是众神皆要仰视的神界主母。
然事实也是如此,随着云莺儿的一并到来的还有一道封妃的帝旨。这完全已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了,唯一没料及此事的人,就只有这寒月宫之主帝后羲玥了。
玄梦昔不禁开始有些同情羲玥,昨夜钦伏宸才为她大宴群神庆生,神界之众还在沸沸扬扬地流传着羲后娘娘如何帝宠浓盛,不想转眼钦伏宸便封了她的小表妹云莺儿为云妃,并且将这寒月宫中的寒香殿赐给了云莺儿。都说帝王之意难测,不想钦伏宸竟是如此善变和莫测。想来羲玥此时的心中怕是不会比玄梦昔好过。
只是云莺儿封妃回来之后,虽是得意且趾高气昂,但却并未对玄梦昔手下留情,而且似乎对她更是愤恨。随行而来的舞姬皆被云莺儿的母亲秋映雪带回了赤炎,可云莺儿却唯独将玄梦昔留了下来,而且处处与她为难。
不过云莺儿大约是封了妃的缘故,多少有些顾忌自己的身份,倒是不会像从前那般动不动就对玄梦昔公然地打骂,但是暗中的折磨却是只多不少。想来云莺儿将她单独留下来就是为了折磨她的。
玄梦昔对于云莺儿的折磨已是麻木,她觉得自己活的像一尊木偶,一具没有感觉的行尸走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若不是为了心中的欠缺的一个答案,若不是想到落入忘魂渊的紫麒麟,她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如今入骨相思已成伤心血泪,君心她已不知该去何处去寻。她多希望如今这寒月宫便是那断层空间中的云缈仙宫,她只要咬牙煎熬着,终会有熬到头的那一日。待那天劫降临,她便能抛却一切,将这些让她鲜血淋淋的记忆全然忘记。可这天龙不是灵蝶谷,这寒月宫也不是那飘渺的云缈仙宫。
自古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记得的人总是会特别的痛,此时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记得,她想全然都忘了。忘了伤,忘了痛,忘了相遇,忘了过去的一切,忘了曾经爱过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