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的眼睛只显着一条缝,表情再没什么起伏。
若只看他的脸,还以为时间定格了。
藏匿虚弱的言语和这样的表情,直观传达给旁人的,是快要失去的恐惧。
那些话楚颜肯定都听到了心里,但她又在此刻显的迷茫而又无措。
这座孤岛没有多大,她却仿佛看不到尽头。
而他们也不知道,之前与楚颜擦肩而过的瑾聿,在确定那些藏在暗处打伤慕瑾寒的人,可能被路意拖住之后,就没往前了。
他一直回头,看着抱着慕瑾寒离开的楚颜。
那个刚才还在他面前流泪,并流露虚弱的姑娘,连个缓冲都没有,就直接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虽然他很清楚,慕瑾寒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发愣怔……
可就是,那个突然就强大起来的楚颜,让他瞬间明白了慕瑾寒这十年间的心情。
曾经楚颜那副坚强而强韧的模样,总是会表现在他的面前。
她很吝啬在他面前,露出脆弱。
他现在看楚颜和慕瑾寒的感觉,应该就是曾经,慕瑾寒看楚颜和他的感觉吧。
原来看着心爱的人,为了别人藏起脆弱,变成如神佛一样强大,是那么的揪心和无力。
她原本可以和很多女孩子一样,不用这么厉害的。
受伤也不需要受危及生命的伤,受委屈也不需要受掌控不了生死的委屈。
他的手,拿不稳枪。
是。
手是还能动,以后他也和外科手术无缘了。
可即便如此……
他还是输了。
输的一塌糊涂。
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鲜少给楚颜说的几句认真的话。
当初有一句,他是站在他的立场,暗示给楚颜听的。
可谁知,有一天,有个人比他做的更要深刻。
他曾经说——
深爱的尽头,和死不枉多让。
……
“哥!”
他冲着还没跑出他视线的楚颜,嘶哑的喊了一声。
这是让人多么震愕的称呼。
楚颜浑身打了个寒颤。
接而瑾聿如猛豹一般飞速奔去,从楚颜怀里一把抢过慕瑾寒,把枪扔给楚颜,像鬼魅一样消失了。
雨水和岛上树木奏出压抑的数重响声,其中夹杂着瑾聿打着哆嗦的话:“你睁开眼,你他妈的给我睁开眼睛!”
“你要是敢给我死,我饶不了你!”
慕瑾寒耷拉的手,听了这话时,微微动了动。
那双逐渐黯淡的眼睛,用力的抬了抬眼皮。
这句话,多熟悉啊。
在面对楚颜时,在生死线徘徊的男人,强行摆着洒脱的姿态。
而那副洒脱,却被瑾聿的这些话摧毁了。
眼泪顺着他的眼尾悄无声息的滑落,他想说什么,可到了唇边的,只是又一口的血。
那一年。
他纵火自杀,他抱着他。
如今,他为爱挡枪,他抱着他。
兜兜转转。
……
楚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追着瑾聿,又怎么从孤岛下去,上了停靠在岛边的游轮上的。
只是等她看到没有血,没有伤口,衣裳也很整齐的人群后,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硬物哗啦的血流不止。
不止她这样,瑾聿也是这样。
他们是一路跑到孤岛尽头,生生的跳下去的,为了不至于摔断腿,过程中靠自己的身体制造了摩擦力。
楚颜如同失去魂魄一样的看着一切的进行,仿佛身上的伤痛都不存在了。
游轮上的医务室。
慕瑾寒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掉,能明显看到他哪里中了弹。
尤其是胸膛上,子弹就那么赤裸裸的露着,可能这弹子儿再大一点,力量再强一点,当时就会穿透慕瑾寒,把楚颜也给打伤。
随行的医生在紧急的帮慕瑾寒做急救措施,游轮第一时间往回返航……
慕瑾寒的眼睛一直是半阖着的,心率以断崖式往下掉着。
而瑾聿,看着一旁放着的没有人动的手术器具,再看看自己控制不住的,血淋淋的双手,突然间……
哭的泣不成声。
那个早就练就的,似乎百毒不侵,无所畏惧的,已经彻底蜕变的慕瑾聿,此时此刻,被绝望淹没。
“哥哥,你会怪我吗?”
可能,瑾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着说出这话的样子,究竟像他什么样的人格。
有一点点主人格闷闷的样子,也有一点samle不吝啬表情的样子,还有一点星帆的坦诚,以及夏漾的纯粹。
那一年。
他的哥哥救他出火灾,他怀揣着诸多的期望和小心翼翼,曾经问他,哥哥,你会爱我吗?
如今。
有些言语,慕瑾寒不回答又怎样。
一切,尽在那不言中。
他从没怪过他。
他也一直很爱他。
而似乎灵魂出窍的楚颜,后来被徐微婳的一句话,彻底拉回了她所有的正常情绪。
“楚颜,你大腿上的血是哪儿来的?”
她身上还穿着路意给的那件大衣,衣服本来能遮挡到她的小腿左右,但下摆在一系列的打斗中,已经被扯没了。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确不止是小腿在流血,两只腿的大腿上都有血。
她还没动作,在着急指挥一切的阿尔奇和景嵘,吩咐在一旁待命的女医生赶紧拉走楚颜,去做一番检查。
他们也没把楚颜拉多远,就是慕瑾寒急救旁的帘子后……
能和力量爆发的男人单打独斗的楚颜,现在她连拒绝女医生的力气都没有,似乎慕瑾寒的昏迷,让她每一块骨头都随着他也一并沉睡。
十来分钟后。
一个来自楚颜身上的消息,炸到了每一个和慕瑾寒有关的人。
“楚颜小姐的腹部受了很严重的撞击,流产了,得赶紧做清宫手术,不然有宫腔感染的危险,严重的话,会影响以后再孕。”
“这个手术,我们这里可以做。”
第一时间,景嵘走到换了病号服的楚颜面前,双眸蓄泪,“你怀孕了?”
楚颜无神的目光闪了闪,泛白的唇一张一合,“我不知道……”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她应该是要说这句话的。
景嵘怔了怔,“你……你不知道?”
这个时候。
那些为慕瑾寒迟来的眼泪,汹涌成灾。
“怀……怀孕……”她看着景嵘,唇齿张合,却是一道声音都没发出来,她用力的再吞咽了一口口水,又问:“流产……”
话毕,闷闷的嘶哑的哭腔,仿佛来自她的灵魂深处。
——表哥,我怀孕了,我流产了?
楚颜不是哀默的,因为她还知道哭。
但她该是无比绝望的,因她哭的样子,该是很大声的,却愣是没声音。
若不是命运在一瞬间夺走了一个人的所有,谁甘心被悲伤捏住喉管。
“表哥……”
“我怀孕了,我流产了?”
她双手把景嵘的手腕掐出了印子,看着情况越来越危险的慕瑾寒,才把之前要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该是多残忍啊。
她都还没有过得知自己要为人母的紧张、不安、激动,还没和孩子的父亲去分享过这件事,还没有过任何的期待,就失去了。
在她害怕失去那个男人的,同时。
“阿颜……”景嵘的泪也跟着这一桩桩的惨状不停的划过面庞,“你现在,赶紧去做手术,瑾寒已经这样了,你不能有事,知道吗?”
楚颜没有讲话,她如同雕塑一般的呆滞了数分钟之久。
眼泪凝固在睫毛上,她转过头,看着一直和阿尔奇呆在一起的徐微婳。
她问她:“你知道一切吧?”
她又变成了理智的样子。
只不过现在,她那副理智,特别的诡异。
那双眼睛还有眼泪,但却让徐微婳深觉的可怕。
她顿了顿,“嗯。”
“之前追杀我们的人,是什么人?”
“是卡尔的贴身保镖,他知道,你和路意很难对付。”
“哦。”楚颜耷拉着红红的眼皮,面容冷如冬水,“我孩子的命,是他的保镖拿走的。”
说过,她又问:“路意呢?他有危险吗?”
难得她这种时候,还能想起路意来。
提及路意,徐微婳蹙起了眉心,“我不知道,但他不会死的,卡尔亲自过去了,有我在你们这边,他不会要路意的命。”
听此,楚颜慢慢踱步靠近徐微婳,步步紧逼:“所以,今天在孤岛上偷袭我,把慕瑾寒打成重伤的是卡尔,他开的枪。”
徐微婳被楚颜吓到了:“这……这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楚颜挑起眉峰,“慕瑾寒身上的弹子儿,是来自袖珍左轮kyg,这种枪,都是定制专属。我本来以为,这把枪是他的私人保镖所持。”
“楚颜,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楚颜脸上有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卡尔喜欢你吧?”
徐微婳慢慢的往后退,她的确,有点怕现在的楚颜。
但她能理解,失去孩子,还面对爱人的生死未卜,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是灭顶的打击。
徐微婳只顾着躲避突然黑化的楚颜,根本没有顾忌周围都有什么,然后就见,楚颜恰巧走到放着一堆手术刀的柜之前,突然出手拿过一把,抵在了徐微婳的脖子上。
而这时。
“阿颜,放下刀!”景嵘紧张的喊了一句。
在他们过来搭救的路上,景嵘也把该问的都问过徐微婳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们并没什么敌意,是帮他们的。
楚颜毫无反应,手里的手术刀,割破了徐微婳白皙的脖子,“你,和卡尔联系,我要见他,不然我就用这把刀,把你分尸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