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谏头疼。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这次同学聚会,能凑到这么多人、搞得这么热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庄晏表明自己会去。
  八年前,群里这些人一起坐在教室读书,一起抱怨哪日的作业。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满心只有高考之后要到来的暑假,对更久远的未来考虑甚少,不觉得自己与身侧同学有什么区别。
  到这会儿,他们的人生际遇却有了鲜明的不同。
  吃公家饭、有铁饭碗的人还好些。但要是做生意,或是像方云谏这样在某家公司任职,那与庄晏打好关系,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班长王锦特地询问了庄晏何时方便,想来其他人也会根据庄晏的时间来协调自己的行程。
  到这会儿,庄晏却生病,没法前去。
  方云谏叹气。
  他守在庄晏床边,用手机看邮件,安静、平稳,不影响床上的男友。
  等到近五点,庄晏再度迷迷糊糊醒来,哑着嗓子,问方云谏时间。
  方云谏先回答他,再拿过男友的手机,说:“给班长打个电话吧,你还是别出门了。”
  庄晏听了,皱眉,想要撑着身子坐起,说:“我没事。”
  方云谏说:“嗓子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啊?”
  庄晏看他。
  方云谏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要求:“你先打电话。等到差不多开始了,我再在群里说一声,反正他们没那么在意我去不去。刘超、张翔他们这次也没回来,改天他们回来了,倒是可以私下聚一下。”
  俨然已经打好算盘。
  庄晏再皱眉,说:“你也不去?”
  方云谏说:“嗯,没心情了。”说着,端详一下庄晏,觉得男友的神色好像比此前好些,但面容还是苍白。
  庄晏听着,眉尖一点点松开,接过方云谏手上的手机。
  他生病是真,难以掩藏。等到电话接通,庄晏咳嗽两声,那边的王锦就会意。几句话下来,敲定庄晏今晚便不去。不过老同学间总算恢复联系,日后若是有空,不妨吃一顿饭、回忆当年。
  庄晏一律答应。
  等电话挂断,方云谏给他端了一杯热水,再拿来新的退烧贴。
  庄晏说:“我不想喝。”
  方云谏说:“那就放着。你应该是太累了,免疫力降低,所以生病。这会儿有时间,就好好休息。”
  庄晏问:“你呢?”
  方云谏笑道:“我陪你啊。”
  庄晏说:“你还是去吧,万一给你传染了。”
  “不去。”方云谏轻快地说,“庄晏同学,要听老师的话。”
  庄晏笑着摇头。摇着摇着,又开始咳嗽。
  方云谏神色变化,往前,压着庄晏的肩膀让他躺下。
  庄晏顺势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方云谏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声叫:“庄晏?”
  庄晏笑一下,松开他的手,说:“好了,我睡一觉就行。聚会你不去就不去吧,不过也别一直待在这里,万一给你传染了呢?”
  方云谏嘀咕:“我已经够克制了。”
  庄晏挑眉。方云谏捏捏他的脸,笑着说:“我等你好起来。”
  他话里有话。庄晏听出来,说:“之后呢?”
  方云谏轻快地说:“之后啊。我最近学做了好多新菜,你要好好给我品鉴一下。”
  庄晏笑道:“好。”
  方云谏深深看他。
  他心想,这个时候,班级群里大概又要炸开锅。再想,希望庄晏好起来,冰箱里的食材尽快用上。只是庄晏要休息,自己的确不好总待在旁边……这些心思转了一圈之后,方云谏抬手,捂住庄晏的嘴唇。
  他掌心贴上去的时候,察觉到一点不同。庄晏似乎整个人都僵硬片刻,好在很快放松。
  方云谏短暂诧异,但很快被更多想法冲散思绪。
  他维持着捂住庄晏嘴巴的姿势,低头,隔着自己的手,亲吻庄晏。
  他们是情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方云谏看来,自己思念庄晏、渴望庄晏,皆是理所当然。
  他克制地结束这个“吻”,重新起身。
  这时候,庄晏却蓦然勾住方云谏的脖颈。
  方云谏被他拉下去,瞳孔一缩。
  庄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沉沉的、灼热的——
  手指扣着他的脖颈,捏一捏,像是在玩阿黄的后颈皮。
  方云谏被这个联想逗笑。
  他唇角弯起来,眉眼里都是笑意,柔声说:“你快点好起来。”
  这么一句话,把庄晏的理智拉了回来。
  庄晏松开他,看方云谏坐起来,再咳嗽一声,说:“那我先睡了。”
  方云谏说:“好,晚——下午安。”
  庄晏笑着点头。
  他闭上眼睛,方云谏琢磨一下,觉得再没什么要做的事,便先离开卧室,关上屋门。
  他掐着时间,等到六点多,私聊班长,说自己忽然要加班,不能前去。
  班长那边大概正在焦头烂额,也无心与方云谏多说。
  方云谏很快收到一句“好,辛苦了”的回复,再无其他。
  他收起手机。
  天色已经暗下。此前考虑着晚上的聚会,方云谏未给自己准备晚餐。好在冰箱满满当当,这会儿进了厨房,方云谏先熬粥,再准备其他材料。
  庄晏生病,胃口不佳。兼平日就是清淡口味,到这会儿,恐怕更是吃不下任何油腻饭菜。所以方云谏准备简单地做个菜粥,煲在锅里,庄晏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至于他自己,则用平底锅煎了两个蛋饼,炒了一个土豆丝,凑合着吃。
  他吃过晚餐,洗了锅,手机屏幕不停地亮。工作群难得安安静静,同学群则一鼓作气跳出数十张老同学们的合影。
  方云谏发了一个拇指的表情,而后又忍不住想笑。不知不觉,自己好像也变成了此前看来老套的“长辈”模样。
  菜粥的香味慢慢飘了出来,庄晏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方云谏回想从前,预备自娱自乐。
  他找了电影来看。声音压到最低,只够听得见主角们讲话。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被消磨干净。
  十一点多的时候,庄晏总算从卧室出来。
  方云谏原本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听到房子里另一个人的动静,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方云谏:“醒了?”
  “嗯,”庄晏披着睡袍,手中端着水杯,这会儿已经空下来,“有吃的吗?”
  方云谏说:“有粥。”一顿,笑一笑,“要是有胃口的话,可以现场给你做别的。”
  庄晏说:“不用,粥就可以。”
  方云谏说:“好。你先喝杯热水,我去给你舀。”
  他打开电饭煲,里面的香味登时冒了出来。说是菜粥,但为了有味道,又加了紫菜、虾皮,另外撕了一点鸡胸肉进去,说来也算得上丰盛。
  方云谏舀好粥后,在碗里放一个调羹,再端给庄晏。
  庄晏坐在餐桌边,夸道:“好香。”
  方云谏笑一下,“对吧?那就多吃点。”
  说着,他又去找了温度计,要给庄晏量体温。
  庄晏配合,让方云谏把温度计塞在自己手臂下,说:“我觉得已经退烧了,你摸摸?”
  方云谏摸他额头,感受片刻,“好像是的。”
  庄晏微笑,方云谏说:“不过我的手本身很热。”
  庄晏说:“嗯,那换个地方感受一下?”
  方云谏一怔。
  庄晏拉着他,让他低头。
  方云谏近乎以为这是一个即将到来的亲吻。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自己会错意,庄晏只是要他用额头去量自己的体温。
  方云谏也不尴尬。
  他照做。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他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叫嚣,这样的亲昵很好,但是不够。他想要和庄晏有很多、更亲密的接触,他喜欢把自己变成庄晏的形状……
  庄晏说:“你好像有点烫?”
  方云谏蓦地回神,抬起头,说:“有吗?”
  庄晏端详他,“脸很红。”
  方云谏喉咙发涩,说:“可能是屋子里有点热。”
  这不算假话。考虑庄晏的病情,方云谏把屋中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
  庄晏笑一笑,说:“这样啊。”
  方云谏深呼吸,说:“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庄晏温和地看他,方云谏却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只道:“好了,快点吃东西吧。”
  庄晏听他这么说,似乎觉得遗憾,但也未多说。
  方云谏此前已经开始困倦。到这会儿,他等庄晏吃了两碗粥,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头开始一点一点。
  庄晏见他这样,主动说:“云谏,你去睡。我下午睡了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睡不下,就先看看文件。”
  方云谏笑道:“这么忙?”
  庄晏说:“毕竟是给自己打工。”
  方云谏嘴巴里嘟囔了句“真好啊”,庄晏听出一点话音,问:“什么?”
  方云谏笑道:“你也别熬太晚。行,我去睡了。”
  两人分明住在一起,却好似有了时差。
  方云谏顺顺当当睡到天亮,还给自己一点赖床时间。他翻着班级群里的记录,从照片上看,除去自己和庄晏外,其他同学倒是都去了,未因为庄晏突然生病而爽约。
  方云谏看到这里,翻身,平躺在床上,举高手机。
  他记起自己压在老房子衣柜最下方的校服,记起过往的一幕幕。
  方云谏喃喃自语:“对,这次老师们也去了……哎,起床。”
  假期第一天过去,上司发消息来,和方云谏确认招标结果出来的时间。方云谏早将日期烂熟于心,但这会儿还是再看一遍才回复:是下周三。
  上司:ok。
  方云谏:[微笑][微笑]
  他出门洗漱,期间不自觉地往庄晏卧室的方向看去。原先是觉得,庄晏昨夜睡得晚,这会儿应该还在梦里。结果灯方云谏刷牙、洗脸之后,去厨房看状况,屋前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方云谏探头往过看,极其意外地看到一身运动服、拎着早餐进门的庄晏。
  方云谏“咦”一声,顺手取了碗碟,说:“你几点起的?”
  庄晏说:“六点半。我去你卧室看了一下,见你还在睡,就没叫。”
  两人一边讲话,一边将兹饭糕、生煎等摆好。
  方云谏说:“起这么早?”
  庄晏笑道:“昨天下午睡那么久,不算早了。”
  方云谏笑道:“也对。”停一停,“我昨天都忘了看,你是彻底退烧了?”
  “对,”庄晏耸肩,“咱们的同学聚会来的太不巧。”
  “没办法,”方云谏叹气,“只能说咱们没有去和大家见面的运气。”
  “看起来是的。”庄晏笑道,“生煎买了两个馅,虾和猪肉,你吃什么?”
  方云谏眼前一亮,“一人一半?”
  庄晏笑道:“好。”
  两人吃过早餐。方云谏看自己与男友都精神颇佳,便蠢蠢欲动。可庄晏先一步讲话,提出,今日难得有空,不如去看家具。
  方云谏一愣,“家具?”
  庄晏理所当然地回答:“对。你忘了?”
  方云谏回想:自己搬进来的时候,庄晏的确说过,要把最后一间空房一样改成卧室。那会儿庄晏也说了,新卧室的床,不如就由方云谏来挑选。
  方云谏回答:“没忘。不过庄晏,咱们现在两张床,还有一张沙发,也没有把两张床弄得太糟糕过……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换个思路?”
  庄晏眼神晃动,还是含笑,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方云谏说:“但床毕竟是大件。如果买回来了,又一直用不到,有点可惜,后面也不好处理。”
  庄晏说:“不会用不到。”
  他嗓音轻飘飘的,却显得十足笃定。
  方云谏听着,不自觉地拧眉,想:难道庄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试探着问:“不会用不到……那是给谁用啊?会有客人?”
  庄晏说:“给你用。”
  方云谏眼角抽了抽,说:“我觉得现在这间房子就不错。”
  庄晏说:“但里面的东西都是别人挑的。你住着,可能会有不习惯。”
  方云谏说:“不会……”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
  方云谏觉得,自己似乎总算弄明白庄晏的意思。
  庄晏无非是觉得,他会对这个房子没有归属感。
  此前,庄晏邀请方云谏来的时候,是说等方云谏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就再去找恒信办公楼附近的出租房。到现在,这句话被两个人默契的忽略掉。方云谏不打算搬走,在他看来,庄晏应该也是一样态度。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领悟到一点庄晏的不安。
  他心脏“怦怦”乱跳,问庄晏:“庄晏,你是不想让我离开吗?”
  庄晏看他,反问:“你还打算离开?”
  方云谏与男友对视,很认真,说:“没有。我现在倒是觉得,不管房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让我搬走、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的确是一件好事。”
  庄晏听到这里,半叹半笑,重复:“好事。”
  “对,”方云谏说,“如果你希望这样。那好,咱们今天一起去挑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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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方:(宽容)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庄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