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表哥边拍案大笑边道:“哥啊哥!你可太能耐了!为了能中举你可真是不折手段啊!不过这次你肯定没法如愿了, 先不说伯父能不能请来祖宗入你的梦,就算真的成了,那祖宗也不会鞭策你进学的!”
“这是为何?”程大少爷一脸的茫然。
“因为咱们的祖宗啊!他掉进钱眼里了哈哈哈哈哈!”
什么样的祖宗出什么样的子孙, 哪怕确实有个别劈叉的,但总得来说肯定是没错的。要不然,民间也不会有“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样的童谣了。
路谦的祖宗是什么个情况, 程家这边其实是有所耳闻的,就算原先不是那么清楚, 只依稀知道来历有些不凡,那么在五十鸿儒名天下之后,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至于程家的祖宗……
识字当然是没问题的,就算是商人家,那多半也都是识字的,关键得要算筹好, 一手算盘打的是啪啪作响。除此之外, 胆大心细也是要的,还有便是一心图钱。
总得来说,程家的列祖列宗, 除了最早的穷鬼外,最近的几代都是钱袋子,满心满眼都是钱。
对他们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放在一旁以后再说。
程表哥笑够了,才伸手拍了拍他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还是别折腾大伯父了,这大冬天的,你让他去跪祠堂请祖宗啊?然后请来祖宗,每天晚间入梦逼着你赚钱吗?其实这么想想也不赖呢,搞不好祖宗还能将他的赚钱心得倾囊相授,咱们程家祖上据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呢!”
话音落下后,程表哥一抬头,就看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绝望脸庞。
他顿时一个激灵:“咋了?”
路谦眼神幽幽的看过去:“我想要赚钱心得。”
程大少爷则是摇头叹息,满脸的痛苦绝望:“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想中个举怎么就那么难呢?”
“那……”程表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想开点儿?”
回答他的是两个大白眼。
等程大少爷又回屋继续苦读已应付来年开春的考试时,程表哥嘿嘿嘿的凑到路谦身边,给他出主意:“我哥想要中举,这个我实在是帮不了他,但你想要发财的,倒也不是没法子。”
“放外任?”
路谦心里有数,别看他嗜钱如命,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事实上他的算筹就很差,一则是因为程氏族学的先生能耐有限,二则当然是祖宗的缘故了,祖宗可能以前会吧,但当了几十年的文官后,就将原本会的算筹部分彻底忘光了,以至于路谦跟着偏科相当严重。
除了官做大以后放外任之外,路谦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发财之道。
“不,娶媳妇!”程表哥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路谦不想夸他,很是嫌弃的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我倒是想娶大盐商、皇商家的大小姐,可人家会愿意嫁吗?我一个翰林官,能帮他们什么呢?官商联姻的前提是,能互相帮衬!至于娶清贵家的小姐,那倒是容易,可他们能有钱吗?”
“你就不能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嫡出大小姐,还是那种家里兄弟一堆,只有她一个嫡女的,又是受宠又是有钱,温柔善良……”
“停!我必须提醒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不论男女那脾气都不会好的。怎么全家人的宠爱,没把人惯成一身臭毛病,没养成骄横跋扈的性子,反而养得畏畏缩缩的,你觉得可能?”
路谦让程表哥消停一点儿,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哪怕退一步说,真就有好了,那轮的到他吗?
打发走了程表哥后,路谦算了算时间,明面上他是可以休息到正月初七的,初八才正式上衙嘛。不过实际上却不能按这个算,因为他还要去拜年。
初一初二倒是无妨,这个都是亲戚家的拜年,他自个儿没什么亲戚拜访,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因此,路谦算的是从正月初三起,他要去几个同僚家中拜访,上峰家里也不能例外,再就是看看情况,要不要去朱大人家。
朱大人是从二品的掌院学士,路谦跟对方的品阶差得太远了,哪怕占了个门生的名头,但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外人不知道,内行人还能不清楚吗?
这事儿的尴尬之处就在于,路谦上赶着去拜年了,显得他特别狗腿,尽显舔狗做派。可要是他完全不去,那也不成,朱大人有恩于他,人家是可以不当一回事儿,但作为实打实的受益者,他肯定是要做出表态来的。
思来想去,路谦还是决定去探探邵侍读的口风,毕竟对方跟朱大人都认识十几年了,假如能多凑几个同伴一起去拜年,那就是最完美的,既全了礼仪,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唉,做人难,做官更难!
“我就是后悔,你说我要是早知道朱大人还有个七小姐,我说什么都要表个态的。人家比我还小了一岁呢,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嫡出的肯定是往世家大族里嫁的,怎么轮得到我呢?我太后悔了……”
路谦说着说着,就对上了祖宗那双死鱼眼。
他停顿了一瞬,又道:“我就随便说说。”
“哼!”祖宗一个拧身,肥胖的身躯来了个格外扭曲的动作,这要是放在活人身上,那老腰算是不用要了。当然,祖宗是无所谓的,他就算把自己拧成个麻花,也照样活蹦乱跳。
正月里的计划安排定好后,路谦就发现自己其实没两天可以浪,顿时又开始长吁短叹,感概做官太难了。
幸亏程大少爷忙着复习功课,待在二进院子的厢房里足不出户,而路谦又是住在三进院子里的,两人很少有碰面的机会,不然很难说谁更受伤。
大年三十没什么好提的,美味佳肴是肯定有的,程表哥置办年货,那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缺漏,只有可能买的东西太多了。不过,京城的冬天嘛,那就完全不用担心食物坏掉,只要放在院子里冻一晚上,那是拿着柴刀都劈不开的。
总之,吃喝是不缺的,好酒好茶也是成堆的往各人屋里送。程表哥好酒,程大少爷则是习惯了喝茶,路谦其实两者都不爱,但考虑到醉酒的后果太可怕,他就假装自己很爱喝茶。
初一初二,路谦就老实待在家里,哪里也没去。
等到了初三后,他就开始疯狂的打卡踩点,各处都要去拜访,哪怕是同级别的,他年岁轻资历浅,也该是由他出面才对。
令路谦没想到的是,他这边都收到了拜帖。
是拜帖而非请帖。
路谦看的一脸茫然,好在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他便定了初六的日子,等待客人上门。
初六来的是翰林院的同僚,当然是级别比他低的。
说起来,路谦是康熙十七年中的举人,然后在康熙十八年的会试中落榜,又参加了博学宏词科入朝为官。
而跟他同一届的进士,三鼎甲都是进了翰林院的,状元为从六品的修撰,榜眼和探花则为正七品的编修。另外,还有二榜的进士,但凡是通过了翰林院考核的,都会被授予庶吉士,但庶吉士无品无阶,得等到三年后的散馆考核时,依据具体的成绩还评阶定品。
来拜访路谦的当然不可能是入朝为官多年的,像那种人,就算品阶不如路谦,那也是拉不下这个脸的。
于是,初六这天,来的都是康熙十八年的进士。包括那一年的三鼎甲,以及几位二榜进士。
路谦提前让程表哥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又将程大少爷喊过来,让他到时候作陪。
对此,程家兄弟的反应截然不同。
程大少爷是受宠若惊,尤其是听说来的还有上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时,更是激动得原地转圈圈。
“……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三鼎甲。”免试入翰林院啊,路谦都不知道自己接触过多少个状元了。
但这话对程大少爷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他做梦都想中举,状元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天边的云彩,距离太远了,连做梦都不会梦到这个的。
相较而言,程表哥就很生气了:“我呢我呢?你们聊你们的,怎么还要把我赶出去呢?”
路谦斜眼看他:“他们聊天很无聊的,你确定你要旁听?万一他们兴致来了,出个考题考你,你怕不是连题目都听不懂吧?”
程表哥认真的想了想,最后重重的点头:“我去找南北商行的三掌柜喝酒!”
本来,程表哥还没什么概念,可听路谦这么一描述,脑海里就浮现了一群年岁跟他爹差不多的老学究,在一块儿品茗聊天……
打扰了,告辞!
眼见自家堂弟被撵走了,程大少爷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倍感自豪。看吧,虽说他还只是个秀才,但都能帮着接待翰林官了,还有上届的状元等人。这要是他去年中了举,那就更完美了,还能借机讨教一二……
遗憾肯定是有的,饶是被祖宗称为大傻子的程大少爷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状元讨论如何中举一事。说白了,他就是个陪衬的,光听不说的那种。可就算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看来,这趟京城是来对了。
入夜后,祖宗语重心长的告诉路谦:“我觉得程大傻子可能爱上了你。”
路谦:……
大半夜的,讲啥鬼故事呢!!
初六这日的待客倒是很顺利,想也是,会递拜帖前来拜访的,总不能是对路谦有意见的。其实,要说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傲气,但眼瞅着新一届的会试即将举行,就算他们也曾有一展宏图的想法,也不得不面临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尴尬境地。
散馆考核不仅仅关系到他们的前程,更无异于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在这种前提下,这一日也算是宾主尽欢,就连完全作为陪衬的程大少爷也十分得高兴,因为有两人可能在路谦跟前说不上话,无计可施之下听说这位是路谦的大表哥,当下就跟他聊了起来,还约了以后再叙旧。
路谦也留了他们吃饭,家里什么都不缺,尤婶的厨艺也愈发不错了,当然不可能跟大酒楼相提并论,她只擅长做一些家常菜。但就算这样,大家吃得也很开心。
这不禁令路谦想起了他第一次去朱大人家赴宴的情况,当时是只有茶水和小点心,他又饿又冷,没奈何灌了一肚子的茶水,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冲着那半开不开的桃花,一脸傻气的吟诗作对。
访客也没待太久,路谦心下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但也没做什么承诺。说白了,散馆考核是避不开的,连他都得考,那还有什么法子?
所谓的交情,不是放在这种硬性考核上面的,就好比当初他若是没能在博学宏词科上脱颖而出,就算朱大人原本是有些欣赏他的,只怕也将他抛之脑后了。
路谦只能暗示,等进了新人,原先的老人应该是能往上提一提的。但前提是,他们得先凭借自身的实力留在翰林院中。
哪知,这厢才刚送走访客,那厢程表哥就欢呼雀跃的跑回家了。
“谦哥儿!谦哥儿你不知道我今个儿碰到了谁!就是那个,三年前跟你一起上京赶考的,姓秦的那个举人!还记得吗?他那一支跟麓山书院的秦山长还是一个祖宗呢!就是那人,可讨厌我哥的那个秦举人……”
程表哥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大哥你还在这里呢?客人都走了吧?你赶紧忙你的去,回头就要考试了,多看几页书,去吧。”
“呵!”程大少爷转身就走,不想搭理这个二愣子堂弟。
路谦方才是在思索的,他隐约是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因为时隔三年之久,再说他依稀记得那人应该是他到了京城或者快到京城时才遇到的,并不是一路同行来的。加上这三年里,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只想起了个大概……
“对了!爱讲鬼故事的秦举人对吧?”
他终于想起了。
感谢鬼祖宗。
“是吧?……对对,就是他!他可盼着自己能碰上一个美艳女鬼了。”程表哥这人已经很不着调了,特别能浪,但对于秦举人这一惊人的爱好,还是表示理解无能。
好美色乃是人之常情,但期待着跟美艳女鬼来一场……
还是别了吧!
“表哥在哪儿遇到他的?”路谦问。
其实,说起来还是有些冷情的,当初他们同住一个小院舍里备考,一起去参加其他地方举人的茶会诗会,也曾吹牛打屁表示同来同走,回头还要互相通信等等。
但实际上,在秦举人跟程表哥一起离开了京城后,他们就互相没了联系。
京城和秦举人的家乡江南一带离得实在是太远太远了,事实上若不是程家本身就是生意人家,普通人送一封信的代价太大了。有时候不是拿不出这个钱,而是感觉没那个必要。
久而久之,曾经的友情也就淡掉了,要不是程表哥忽的提起来,路谦都快要想不起这个人来了。
“就在南北商行那边,他去年遇到了一些事情,出发略晚了点儿,腊月初才到的京城,好的客栈都被占了,还是去离贡院老远的地方寻了个住处。这不,想着碰碰运气,来这边瞧瞧,看有没有落脚的地儿。”
程表哥絮絮叨叨的说着,他跟秦举人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主要是这俩人一样都很喜欢浪。还有一点就是,当初路谦决定留在京城,反而是秦举人跟着程表哥南下了。两人虽不在一个地儿,但都是往江南去的,同行了差不多两个月,差点儿就拜把子了。
路谦想了想,便道:“明个儿我无事,不如邀请他过来坐坐?”
“那敢情好!对了,过两日我就打算出发了。”
程表哥会离开,路谦是一早就知道的,原先还没准备这么早走,但路谦这边太忙了,他要办的事情也都办妥了,再说九江书院开学也早,到时候就变成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了,那有啥意思呢?还不如先走再说,反正回头他又会上京的。
路谦盘算着,不知道秦举人这人变了没有,要是还同三年前一般无二,倒是可以邀请他住下。正好,程表哥一跑,他那屋就空下来了。哪怕路谦本人是很忙,没办法陪客人,但秦举人是上京赶考来着,又不需要他作陪的。
他们表兄弟在谈论秦举人的事儿,殊不知秦举人这会儿正在客栈里吹牛逼。
秦举人啊,他原先还在家乡时,就频频拿路谦说事儿。说他跟路谦是相识,曾经住在一个院舍里,一起进的贡院一起落的榜。谁知,没多久就听说路谦成了名扬天下的五十鸿儒之一,成了他高攀不起的人物。
嗯,这就是他为何多年不联系路谦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