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想了好半天,也没能理解曹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相反,张绣会听了贾诩的劝说,更加忠诚地臣服于我。”
他就这么笃定,贾诩一定会按照他的预想心甘情愿投降于自己?纵然两家之间有血淋淋的人命横隔着,纵然曹操能不追究这些刻骨的仇恨与血债,但贾诩真的会效以忠诚吗?像他那样的人,真的不会再次反悔背叛么?
曹操只是笑而不语,道了一句军中事务繁多转身便走了,徒留她一人陷入迷茫,撑着头望向葱葱茏茏的海棠枝叶发呆,却怎么也想不通。
人心的算计,怕是她这辈子也难琢磨得清的。
“娘亲,大哥又欺负我,你快教训他!”阿笙被这声喊叫拽回现实,看见彰儿“嗒嗒”地跑过来,委屈巴巴地朝她告状,指着丕儿房间的方向。
阿笙哭笑不得:“他又怎么欺负你了?”
“他……他欺负我不懂弹棋规矩,故意耍赖,没过几秒就说他赢了我,这明明就是欺负我嘛。”
“什么啊,二哥别胡说。”清脆响亮的童声骤起,原是植儿为哥哥打抱不平,拿了根糖人在兴致勃勃地舔着,边说,“明明是二哥技不如人,大哥这种弹棋绝世高手,只要一出手就赢了,还需要耍赖?”
“曹植!”彰儿顿时愠怒了,面色涨得通红,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弟弟手里的糖人木棍,“谁不知道你和大哥平日里一个鼻孔出气呢,就知道维护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会说谎骗人,还吃什么糖呢!”
见他“哼”一声就要把木棍往地上扔,植儿顷刻急了,嘴里还嚼着刚咬下来的糖渣,眼睛瞪得老大,大叫着伸手去抢夺:“你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为什么就你有,我没有?娘偏心!”
眼见战火蔓延到自己这边,阿笙是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儿子摇头叹气,哭笑不得。
不料植儿的眼里立刻染上骄傲,昂起头,眉飞色舞地瞪着他:“这才不是娘买的呢!”
“那你哪来的?”
“想不到吧,嘿嘿,”曹植得意歪头,咧开嘴笑起来,“这是荀令君买给我的。”
“荀令君?他凭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彰儿不服气,怀疑地盯着他,手猛掐了他一把。
植儿吃痛大叫,翻了个白眼:“他就不给你这个只会打架的暴力武夫,怎么了?略略略……”
“曹植!”彰儿气得暴跳如雷,伸手就要来敲弟弟的头,“你再说一遍,看我打不死你!”
“被我说中了吧——我就说你是个只会打架的暴,力,武,夫!”
植儿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敏锐地躲开攻击,侧向一边朝他坏笑,甚至挑衅地咧嘴做了个鬼脸。
“你……武夫又如何,我会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总比你这只会舞文弄墨,写点酸诗的瘦鸡书生强一万倍!”
不料植儿非但没有急眼,反而淡定得很,不慌不忙张口就要驳斥,阿笙知道这个儿子才思比谁都敏捷,这一反驳起来怕是又要激怒彰儿,赶忙趁他开口之前迅速叫停:“好了好了两个小祖宗,都厉害都厉害行了吧!彰儿,娘马上给你一串钱,你也去桥东铺子买一个糖人吃,别争了啊。”
植儿立刻也不服了:“娘,我也要!”
”你不有了吗?”彰儿没好气地将手里抢的糖人还给他。
”这是荀令君给我的,娘也要给我嘛。”
“好好好,你也买。”阿笙头痛地暗叹了一声,又看到植儿眨了眨眼睛凑过来,小鹿般的眼眸里盛着希望,拉扯了下她的衣袖说:“给大哥也买一个好不好,娘——”
他语气近似撒娇,嘟着嘴眨巴着眼睑,阿笙皱了皱眉:“你大哥都这么大了,还吃糖啊。”
彰儿听到了顿时嗤之以鼻,“呸”了一声:“你对大哥这么好干吗,成天就知道大哥大哥丕哥哥这丕哥哥那的,你又不是没有二哥。”
“大哥和你能比吗?大哥只要一骑马出长街,道边的姑娘们都盯着他看,你能吗?”
“呸!”彰儿不满道,“谁稀罕呢!我堂堂未来的曹彰大将军在乎这个什么姑娘家家偷看不偷看,我需要吗?”
“就是没有呗!”植儿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阿笙见战火又要扩大,急忙敲了敲脑袋表示头疼,丢给绿漪一个眼神,示意她快带两个出去玩。
绿漪会意,连忙拉着两个小少年出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踏了进来,脚步却很轻。
“我真羡慕你。”女子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走到她身边的褥子上坐下,嗅了嗅桌上的海棠插瓶,“这花开得很漂亮。”
阿笙转头望来人,看见唐菱,便弯唇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她起身给唐菱倒了盏茶,热气腾腾的白烟迅速从杯中升起,蔓延了两人之间的空气,让她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眼睛。
唐菱把茶杯端起,怅然地说:“要是我也有孩子就好了。”
“没什么好的,整日心烦意乱,吵得很。”
“其实我在乎的是能和心爱之人有孩子,一家人相守一生,做个清贫的平民百姓,是我最求之不得的。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你可知我为何而来?”说了一半,唐菱岔开话题,看向阿笙。
“我猜猜……”她歪头作思索状,“你是不是为了他?”她故意把那个名字憋在肚里,欲言却又止,试探着瞥对面人的眼睛。
“文和。”唐菱忍住喉咙里的哽咽,抑制地唤他的字,却情不自禁地带了些哭腔,唇齿间摇曳的尽是压抑与隐忍,“我听说司空派人前去宛城收降张绣,他在那里做了很多年的幕宾,我不能不想到他。”
“求求你……”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用最大的力气请求说,“能不能让司空放过他。”
她眼神坚定地望着阿笙,目光里透出倔强,一双柳叶眉执拗而纤细,抬手捏住她的腕。
“我知道他害死了司空的大公子和典将军,司空不会轻易地饶过他,但……原谅我还是作此妄念。”
她的眼角爬生了许多细纹,缠结在一起,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了许多。虽然眉目仍旧清秀,但被那股环绕在眉宇间的忧愁盖过了,只有仔细辨认,才能依稀认出从前年少时的模样。
阿笙忍不住喉咙动了动:“唐菱……”
怜悯亦悲哀。
“你还记着他。”她陷入默然,片刻后说,“甚至……还爱慕他,对不对。”
唐菱没有回答,但阿笙听见了她极其轻微的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说:“可又有什么用呢。”
“你醒醒吧,唐菱!”阿笙语气骤然激动,看到她这副黯然伤神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的一辈子都被他毁了!他根本是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脑子里只有他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何曾记起过你的名字!他对你连你对他十分之一的爱也没有,而你不过是在不切实际地妄想,妄想他爱你!”
“卞笙!”唐菱突然站起身,失控地叫出声,“你不是我,又怎知他!”
阿笙看她失态的样子,索性狠狠心,故意说重话试图斩断她的念头,尽量用讥讽的眼神冷冷扫了她一眼:“既然你以为他爱你,那他怎么还不带你远走高飞,过你想要的生活,却独留你一人在这冷清的汉宫里受苦?”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似乎这样的重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对唐菱确实过于残忍。
就好像一块脆弱易碎的冰面,脚印轻轻一踩便破裂了,一下子变成满地稀碎的渣子融化在水里,什么也不见了。
可话说完又不能收回,她只能撇过眼,不敢去看唐菱的反应,心里陷入自责和懊悔。
“唐菱,你不能爱上一个梦,不能再一厢情愿地陷进去了。更何况,他对你而言,不过是场可怕的噩梦啊。”身旁人沉默不语,阿笙试图打破这尴尬的空气,便把语气放轻柔声道。
“他不是噩梦。”
“嗯?”
“他不是噩梦。”唐菱再次重复了遍,认真地盯着她,“不过,他或许的确是场华胥梦境,只不过梦醒后只剩空荡荡的遗憾罢了。而且,他从来没有毁掉我的人生,我这一辈子,从进宫封为所谓唐妃的那一天开始,就彻底变成了一场荒唐。”
“所以他都不愿在你进宫之前带你走,带你去皇家找不到的地方,否则这一切早就能结束了,那你至今还对他痴心妄想做什么呢?”
唐菱痛苦地咬唇,脸上的神经微微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零零落落,不成语句:“他曾经真的……真的爱过我,我知道的……可后来的他真的变了,我再也看不懂他了……”
她把头深埋在怀里,整个人看上去弱小得可怜,阿笙忍不住走过去抚摸她的背,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你别再想他了,他已有家室和儿女,而你自己的日子总是要过的,何必为了他被心魔困住呢。”
“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很难放下,我想你能明白的……”她趴在阿笙怀里,声音呜咽,想说的话都化成眼泪吞进了腹中,洇湿了一大片衣襟的表面。
阿笙赶紧安慰她,边轻拍她的肩膀:“我懂。我答应你,只要你能从这份一厢情愿的感情里挣脱出来,我尽量满足你的请求,毕竟只要他能诚心归降,阿瞒不可能会对他做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