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曹操亲征刘备,败其于下邳,刘备出逃投奔袁绍,关羽投降。
曹操收军回许都后,极为厚待这位新归降的关羽,拜其为偏将军、汉寿亭侯,以汉帝的名义赏赐给他万两黄金与绝色美女,拨给他京城最豪华的府邸,几乎是将最高的礼遇赠给了他。
正逢上元佳节,曹操特地在平乐观大宴众臣,并命人张灯结彩,精心布置了鳌山之景,到了傍晚看时,竟是一阵连亘蔓延的美轮美奂。
一片喧嚣中,他坐在众人簇拥的最上首,与所有人觥筹交错,对面正是他如今的座上宾——汉寿亭侯关羽。
大家都在相互欢笑,饮酒作乐,许都的上空仿佛被这股欣喜气氛所笼罩,布满男女老幼的笑声。
所有人都故意忽视了那灯光辉映的夜空下隐藏的重重危机,危险的未来正在悄然显露,满月旁涌动着阴霾,或许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兵灾与大祸。
曹操半眯双眸,看上去意态闲适放纵,实则在观察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酒樽捏近唇边,倏而嘴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目光环视周围,忽然在关羽的所在地停住,后者向来沉默寡言,在周围诸多美女的环绕下仍然不失礼度,面如重枣的脸上坚定而刚毅,即使几杯酒下肚,举止还是保持着清醒谨慎。
那双略显狭长丹凤眼虽微微上挑,在他脸庞上却毫无女子气,反而增添了威重的气息,衬上那副长长的须髯,令人望而生敬。
“云长快尝尝孤新酿的青梅酒,加了去年秋天更深时分的夜霜,味道愈显清冽,这可是孤特意拿出来与你共享的好酒呢,还望云长赏脸哪。”曹操看着他的目光里笑意浓浓,既有欣赏亦染上几分惺惺相惜,撩衣起身,亲自举樽敬他。
关羽连忙也从座位上腾地站起,接过侍女所斟的酒,朝曹操深深施了一礼:“关某谢司空赐酒。”
随即端起玉杯一饮而尽,回味似的晃了晃头,再次躬身称谢,口中继续说:“关某斗胆求司空,允许臣将赐下的酒留在身边,好让臣将来与皇叔三弟共饮,他们还从未品尝过如此醇美的好酒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小心地瞅瞅他,再偷窥抬眼曹操的脸色变化,手指扭紧衣襟,纷纷为关羽捏了把汗,又怕自家司空当即勃然大怒,这下好了,城门失火惹得全部遭殃。
不想,曹操的神色非但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亲自为关羽斟了杯酒,大笑:“好!孤这就命他们把库藏的几十车酒,星夜运往刘皇叔大营,点名说这是孤给他的礼物!”
众人皆哈哈大笑,赶紧掩饰刚才尴尬的气氛。
“不过许都的乐舞——非孤自夸,其精妙与华丽堪为当今天下第一,不知关将军欲一观否?”曹操像有意转开话题,看向低头不语的关羽道。
“许都自然是坐拥天下繁华,但关某确实还未有幸欣赏过乐舞,谢司空之意。”关羽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之人,身在曹营,他便顺着曹操的话头往下说。
曹操轻笑一声,眼眸一动,示意身边一众仆侍。后者都会心躬身,四下去准备。
没过少顷,乐师们从屏风后鱼贯而入,坐于两侧列行而奏,随着乐声缓缓响起,挽着罗袂的歌伎也走至人前,曼妙的歌喉瞬间令众人停止了推杯换盏,喧闹突然沉寂。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乐声骤停,转而换了个羽商调,韵律变得舒缓轻扬。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是乐府所作《古艳歌》,为起调之引曲,女声浅唱低吟间,竟有无限动人蕴含其中,婷婷袅袅,悠扬如清风霁月。
这时,众舞姬突然围拥一装束明艳的女子上前,步摇叮当掩映着那美人窈窕身姿,面孔上披着浅蓝重纱,遮住她除眼睛外的所有五官。
“妾身环珮,值此上元,特来为司空祝酒献舞,唯愿司空安乐。”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刚饮了冷酒的缘故,在缠绕的乐声中听得不太清楚,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音节。
她径直走至曹操席前,轻抬皓腕,优雅地为他斟了盏梅子酒。
清冽剔透的液体在玉樽中微微晃动,在烛火下摇曳着诱惑的光,近似与美玉的色泽融为一体,流出淡淡的香气。
不等他饮酒,她便低低笑一声,眼眸里宛转着的情绪难以辨清,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慢慢走到中央,步态轻盈如莲,温柔灵动,海棠色舞裙外披绯红轻纱,和着琵琶与笛声的节拍,脚步悠悠踩出一片片缥缈漫远的镜花水月。
她气质虽然超脱拔群,仿佛来自不属于这个凡世的九天之上,但又不失烟火气的妩媚,那双眼睛动人心魄,如一块艳丽的水晶,荡漾着潋滟明亮的光。
甫一弹拨,便勾撩观者深埋的心弦,骤然迸发出无数透明的水珠,在身体的表面与深处滴答作响。
这一曲长袖舞飘摇生香,罗衣举袂,相和歌混合韵致无穷的鼓声,在清雅的笛箫与七弦琴的迂回婉转中形成了完美的和乐。
她似乎在故意吸引他的目光,那双勾魂的眼眸肆意盯着他的瞳孔,一颦一笑间,仿佛在传达令他无法意会的心事。
却牵动周围人的心弦,顿时全场发出了啧啧称赞,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这位美人。
唯独始终沉默的荀彧,安静地坐在一边,在望向她时,眼睛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若有所思。
他执起旁边的酒壶,也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梅子酒,随即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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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达向来是最为稳重内敛之人,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柔内刚,若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当今之世,他必定有一席之地。”
曹操赞赏地感叹,想到适才荀攸提出的掩袭白马的策略,忍不住再次称许。
他看着托腮静听的阿笙,手里的茶盏在指间轻轻一转,溅出小小的水花。
阿笙也拿起一只茶碗倒水,举在唇边抿了抿说:“能收拢此等毓秀俊杰,阿瞒你也是在夸自己吧。”
他弯唇一笑:“什么,我只是就人论人罢了,不过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天下王佐之才,颍川荀氏竟占三位,只可惜荀谌不能归我所用。”
“荀友若么?”阿笙眨了眨眼睑,“他年少便不拘泥于俗流,令君沉静温文,他却总是在外交游,常常大半年不归家,因此我也和他没见过几面。不过我还记得令君和他讨论兵书时的样子,两个人都互不服输,各自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见解,直把令君争得面红耳赤,后来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愿再与荀谌在兵阵之事上较个伯仲。”
“那你说,荀谌与令君二人,究竟谁在兵法谋略上更胜一筹?”待她回忆完,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盯住她,眼里蕴含一束探究的光。
骤然抛出这么个尖锐的问题,阿笙顿时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曹操探求的视线一直锁住自己的脸,她不得不正视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挠了挠头,犹豫地思考了片刻,为难地开口:“这……反正那次是不分上下,令君之智你也很清楚,至于荀谌——他思考问题的角度或多或少会与令君有所不同,面对的难题也不同,我头脑一向简单,实在无法为他们做个比较。”
曹操灼热的目光缓缓放开她,手指在桌上轻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出谱调,笑意浓浓:“这是当然,你那脑袋我也不强求,我也没真打算问你。”
眼见对面的女子勃然作色,双眼上翻怒瞪自己,他立刻用手安抚她的肩,笑道:“不过说起来,令君和荀谌是同胞兄弟,如今各处敌对阵营,说不准二人都会有所保留。倒是荀攸,夹在两个叔辈间会有些为难,按
他的个性也不会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少时认识荀军师,他那时似乎还有些年轻气盛,做事也未经缜密的深思熟虑,与现在完全不同。”
曹操点头:“曾经他与我密谋行刺董卓,那时的他与我一般冲动,如今却行事滴水不漏,为人沉稳如古玉,甚至完全挑不出一点差错,完美得无可挑剔。”
“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也改变了罢。”阿笙突然感慨起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杯沿,弹出清脆的响声,“只是这改变过于大,像换了副灵魂一样。”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爱怜地捧起她的脸庞,目光紧盯她的眼睛,“自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阿笙有点不好意思直视他,眸子微微低下去,瞥见他的脖颈处有颗极其微小的黑痣,以前居然从未发现,于是忍不住盯得出神。
见她不说话,一片静止间,他突然说:“屈尊做孤的正妻,阿笙,好不好?”
她骤然惊诧,抬起眼:“何意?”
他笑了笑:“虽然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但在外人和臣下眼里,我想让你成为最受尊崇的司空正夫人,我要给你一个勉强配得上你阿笙的名分与地位,纵然这还远远不够。”
她不禁奇怪,忍不住探头追根究底:“你……把丁熙废了?”
“因为子修的事她一直责怪于我,我索性与她和离,也是给我和她之间留个清净的了结,也再没人能惹你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