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偏心!”风沙还未散,远处彰儿又不忿地冲过来,一副质问的架势。
“娘,为什么二哥能随父亲上战场杀敌,我倒不能去?论武功,比力气,我哪点比不上二哥了?凭什么就落下我一个?”彰儿越问越气,眼睛红红的,拼命扭头撇嘴表示内心的不服。
说着还用力拍了拍腰间的剑柄,发出“哐哐”的震荡,表明他的武艺过人。
阿笙的手臂被他扯得有些痛,不禁甩了甩胳膊,安抚地笑道:“乖,彰儿现在才八岁,年纪还太小,娘亲舍不得让你这么早就去打仗。”
这话说得令彰儿更来气了,额头青筋噗噗直冒,叉着腰瞪大眼睛抗议:“娘亲这是什么意思,二哥吃撑了就比彰儿大了两岁,我年纪小哥哥就不小了?娘亲你就是偏心,就是喜欢哥哥!”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攥紧阿笙的小臂,像小虫子在她身上扭来扭去,扭成了一股麻花糖,“娘亲,偏心!娘亲,偏心!”
阿笙心里暗暗叫苦,这孩子今日不给他个说法,看来非得杠到底了。
“阿彰弟弟!”马影飞扬,“吁”一声顷刻在面前停住,自信恣意的笑声随风传入耳中,随即,日鎏偏转,少年明媚骄傲的笑脸在日光下发亮。
顿时全场的目光都被来人吸引住了。
“是曹昂公子!”士兵们不禁开始窃窃私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只见他撩起雪色披风滚鞍下马,一身白袍银铠平添了几分英武灼人,面庞上却带着最温和的笑意,仿佛冬日的阳光,耀眼不刺目。
他轻捧起彰儿的小脸,揉了揉他颊上的肉,认真看入弟弟的眼:“阿彰,在你这个年纪我还在校场练整整一天的箭,从三更到人定,到全身虚脱再没有力气,学成了五箭连中红心的骑射功夫,这时父亲才允准我和他一同出征。你现在可以胜过我么?如若可以,那哥哥现在就答应你,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
“哥……哥,”彰儿扭捏地搓手,低下头不敢再看曹昂的眼神,嗫嚅着,“彰儿……还没练成,红心都还没能中……”
红云羞惭地爬上耳根,他的脖颈低垂,快把嘴唇咬出血来。
曹昂温润一笑,宽容地拍了拍弟弟不算厚实的背,低头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道:“阿彰,我等你超越大哥的那一天。到那时,我们兄弟两个一同出去征伐打仗,杀遍天下乱臣贼子,和霍去病将军一样搏出个大好江山来,好不好?”
“好!”彰儿顿时重重地点了下头,坚定地抬眼,正对哥哥鼓励的微笑。
他张开小手和曹昂相互击掌,“啪”一声手心通红。
曹昂朝阿笙会意一笑,调皮得仍似一个孩童。
她当即握住他的肩,冰冷的盔甲虽是没有温度,却透出一阵鲜活热情的力量,通过手心钻到心底里去。
子修,在战场上好好保重自己,平安回来,我给你做桂花糯米糕。
说着,她把怀中的小荷包解下来,松开系扣,倒出来一个红丝线织就的平安符。
“拿着。”她郑重地把它交在曹昂手上,后者一开始愣了下,然后摊开手掌接过,塞在自己的护心镜里。
弱冠少年的手算不得粗犷,指端有些被刀剑磨出的青白色细茧,还刻着斑驳的几道伤痕,都是往日战场上留下的痕迹,在小麦色的肌肤掩盖得看不清本来的灰褐色。
他向阿笙重重地鞠了一躬:“多谢姨娘。”掉转马头,一提缰绳,高喊一声“驾”,在马尾扫过的尘土飞扬间逐渐远去,少顷便不见了踪迹。
既希望你建功立业鹰扬沙场,更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目光有些惘然。
正当此刻,侧后方冷不丁响起一阵尖刻的女声,蓦地如锋利的矛戟割开风沙,刺得耳膜微微发痛。
“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装好心。”
没等阿笙转身,声音的主人便自己踱到她跟前,两只手各由一位侍女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凤眉上挑,梅红色的脂粉强势而刻薄,嘴唇有意无意地轻启:“子修是我丁熙的儿子,跟你可没有半点关系,你还是好好烦心你自己那两个顽劣的儿子吧!”
她在不容置疑地宣示自己的主权,阿笙倒懒得和她为这种事拌嘴皮子。
彰儿和植儿却被惹毛,当即不甘示弱地齐声瞪向丁熙,连礼节都忘了行,“你说谁顽劣呢?”
丁熙嘲弄地牵起薄唇,不屑撇嘴:“瞧吧,你儿子都是些有娘生没娘教的次品,真是没教养至极。”
她还故意把中间那六个字重读了一遍以示强调,挑衅般居高临下地斜睨阿笙,头顶华贵的珠翠晃荡作响,炫目迷神。
阿笙在心里抑制快要满溢出来的怒意,让自己至少外表看上去心平气和,上前牵住儿子:“我儿子好得很,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你还是想着怎么生个自己的儿子吧。”
“你?”丁熙果然最禁不得这话,气却不知往何处撒,只能暗自掐旁边的侍女来泄愤。
阿笙朝她扯了个微笑,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转头拉着儿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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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冀州。
逼仄的茶室,袅袅灰烟缭绕,两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正凑耳密谋着什么。
方脸男子突然猛地掷下杯盏,眉宇勾结着愁意,向近处的鼠眼男子道:“公则兄,曹孟德竟以邺城潮湿地偏之由,回绝了主公的迁都之请,真是明摆着的狼子野心!”
鼠眼男子慢悠悠叹气,“逄公,何止如此,郭图还听说曹孟德上表请封他自己为大将军,倒给主公请奏了个太尉的虚名,这明显就是将主公置于他之下。”
“可天子又被他胁迫在手上,自然对他言听计从,我等又只能陷于被动无计可施啊!”
“田丰那老头,也曾建议过主公偷袭许都,从曹孟德手里迎回天子。”郭图眯起小眼,狡诈的阴光一闪。
逄纪皱眉:“曹孟德牢牢把持汉室,必不愿舍弃这个绝好令牌,我等又如之奈何?难不成,我等也谏言主公趁曹孟德出征在外之际,率军进发许都,以护驾之名将天子掌控在主公手中?”
捻了捻八字胡,郭图暗暗牵起嘴角,阴鸷的眼白露出嫉恨的神色:“若真如此,岂不显得田丰之智胜过吾等,我们两人不过是拾人牙慧么?主公必愈加信重田丰,哪还有我二人的立足之地?再者,田丰那老头早已对你我有所忌惮,倘若主公对其言听计从,我们必定大祸临头。”
逄纪闻言顿时默然无语,又被他说动,不禁急问:“那依郭公则之见,我等该如何建言献策,才能得主公之倚仗?”
一只麻雀突然误闯进窗户,扑棱棱飞了进来,大概是觉得屋里比外面更阴冷,不由得扇动翅膀再次离去。
郭图手一覆,一把掐住它的脖子,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麻雀顿时没了挣脱的力气,只能兀自无力地咕咕叫着,瞳孔哀哀地望着郭图,乞求他放开。
他饶有兴致地捏着麻雀,看着后者徒劳无助的模样倏而哑然失笑,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摸了把下巴道:“只有死人,才没有利用价值。”
“你是说——”逄纪顿时大惊失色,冷汗涔涔,慌乱的手指向他,颤抖着睁大双目,“弑君?”
“哎,逄公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郭图像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反应,志得意满地深吁气,“死人对曹孟德没有了利用价值,反过来,却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逄纪还是难以置信:“郭公则此是何意?恕逄某不能领会个中奥妙。”
“既然当今陛下被曹孟德挟制在手中,借此对我们发号施令,他也势必不肯将这天大的好处放给主公,那我们岂能坐以待毙?倒不如建议主公神不知鬼不觉杀了皇帝,这样主公既不用出兵夺天子,还不必让曹孟德独享恩惠,更落了你我二人的计谋深长之名,田丰之策倒显浅薄了。”郭图悠悠道,打量手里濒死的鸟雀,装模作样地咂唇叹息。
“可主公世家素来受大汉荣宠,四世三公显扬四海,他若是不同意弑君之计,那该如何?”
郭图“唉”了一声,晃了会儿头,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逄纪的肩,青白的脸如狠戾的鹰犬般横纹丛生,道:“皇帝又不是非得刘协他一人能当,高祖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子孙。”
“公则意思是——”逄纪顷刻会意,眼睛也泄出得意的黯光,身旁郭图立即接道,“正是此意。高祖皇帝还有许多亲脉支系分封于中原各地,吾等可建议主公拣择一懦弱无能之辈,趁刘协崩后于邺城改立新君,这样既有了出兵曹操的借口,又有了堂堂正正的摄政大臣的名头。”
“妙啊!哈哈哈哈哈哈——”逄纪不由得抚掌而笑,恨不得当即就前去见袁绍,乐得喜不自禁。
他朝郭图道:“那我们宜尽早向主公献策,说动他采纳此计,公则必大受主公器重。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刺杀陛下,逄某以为,还需谨慎计议,黄河对岸那几位可都是聪明人,恐怕很难瞒过他们。所以我们更要小心为妙,否则若做事不周而露了马脚,可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郭图待他言罢,又挨近了他几寸,声音愈加放低,“所以为此,图早已想出一计。”
“请讲。”
“我等可借刀杀人。”郭图嘴角的弧度情不自禁弯成狞笑,“用曹孟德的刀杀了皇帝,让他冒此天下之最大不韪,诸侯必群起而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