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瞒,你先前说早已为他取好了意义非凡的名字,那能否告知一二呢?”
曹操眨了眨眼睛,开始故弄玄虚起来,似乎是存心逗她,“摊开你的手。”
阿笙不解其意,但还是听从他的示意,却见他俯下身,在自己的手掌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
手指在细腻的肌肤上划起来有些敏感,她只能强忍着那轻柔的痒意,用心去辨认这个字的字形。
丕。
“丕为宏大之意,我欲我们的儿子能够胸怀广阔,志向高远,未来建丕烈之功业,扬我曹家之威名。”
这个名字里,蕴含着他深深的期许。
阿笙不由得温柔地看向儿子,揉了揉他圆滚滚的脑袋:“那从此以后,你就叫丕儿啦。”
小丕儿眨巴几下他那双与父亲极为相像的明亮眼睛,似乎是在表达对自己有了名字的高兴,“哇哇”地哭了起来。
阿笙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慌得不知该怎样哄他才好,一时间竟手足无措。曹操见状把丕儿接过抱起,抱孩子的姿势和阿笙一样生疏,连声哄他:“儿子不哭儿子不哭……爹爹在这……”
“他还这么小,你说话会听懂吗?”丕儿压根不领父亲的情,还是在不给面子地大哭,甚至哇哇地更加厉害。
“那你能让他不哭吗?”曹操无奈,平日在朝廷和战场叱咤风云万人景仰的人物,此刻居然为了怎么哄儿子而焦头烂额。
阿笙很老实,摇摇头:“我也不会。”天知道她这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在怎样照顾孩子这方面上简直就是束手无策。
门被轻轻推开,刘妈端着只竹篓进来,先朝他们深深施礼:“见过司空,见过夫人。”
她将那只竹篓端在小桌上,道:“这是西凉送过来的新鲜葡萄,夫人向来最爱的。”
阿笙见终于来了个有年纪的老仆,忙向她招招手,问她:“丕儿一直在啼哭,这可如何是好?”
刘妈摘了一颗珠圆玉润的葡萄塞在丕儿的小手里,他虽然没有什么意识,但应是觉得这圆圆的东西很好玩,便紧紧地抓着这粒果子不肯松手,竟渐渐的哭声也小了许多。
“小公子刚刚出生,总是啼哭也是有的,但只需夫人耐心逗逗他,终会安静下来。”
阿笙感激地点点头,却听曹操近似戏谑的调笑:“你看你生的儿子都和你一般,都喜欢这葡萄,但只愿不要和你一样愚笨才好。”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曹阿瞒,我愚笨?我还一直担心儿子遗传到你狡诈奸猾的品性,把别人骗个团团转。”
“狡诈还不好?”他双眸得意一扬,“若是有心计有城府,也不会怕被别人暗算。”
言及后两个字,他的眼瞳突然一黯,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随即缓缓起身。
他没有带一个侍从,悄悄地走至丁熙的屋门前。侍女见曹操过来,慌忙进去禀报:“夫人,司空来了。”
她心下猛然一沉。迎面见他走进来,遮住了日色的微光。
她扯起勉强的笑:“司空怎么过来了,不是应该陪着卞笙妹妹么。”
他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声音冷厉没有染一分温度:
“你难道还不知错在何处?”
“妾身何错!”丁熙闻言,神色倏地大变,语气骤然强烈,眸中的激烈光芒含着微微的泪花,激动地冲他叫喊,
“若是非要说妾身唯一的错处,便是当初不慎,爱上了司空大人。妾身真是没有料到,原来司空竟然会一直喜欢那个出身低贱的女人。”
原来他果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她颓然地想,可又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出丝毫软弱。
“丁熙。”曹操微抬下巴,阴沉了双眸,让她心里不禁陡然一凛,“孤也没有料想过,你竟会出此心狠手棘的手段。阿节的乳母又何其无辜,竟枉自丧了一条人命。”
“呵,论心狠,论暴戾,妾身哪及得上司空半点?区区一个地位下贱的乳娘奴婢,司空难不成还有这闲心去怜悯?”
他却对她怨恨忿怒的眼神视而不见,似乎已经厌恶到不愿再望她一眼,牵起唇角冷笑:“孤不怜悯她,孤更可怜你。”
“为什么?”她不甘地想寻求他的眼神的瞥顾,却还是徒劳无功。
“可怜你枉费心机,拿一条人命就妄想让全府的人以为阿笙处心积虑想要害你。你真是愚蠢之极!”
丁熙的嘴唇倏地一僵,双眼直直地盯向他,因震惊而呆滞。
“司空原来早已尽知。”
他轻轻呵出一个笑,不知究竟是怜悯还是嘲弄,刺得她心中发寒,“不过这倒很像你的行事作风。这桃花瓷碗只有你们两人有,借此逞计让他人以为她陷害你欲用一碗青梅汤鸩杀孤,这着实是令人很难猜到真相。因为孤确实不会笃定,你就一定不会对孤动杀心。”
“莫非,司空真的觉得妾身想杀您?”她本怔怔的神态突然泛起苦笑,眼泪却倏而从眼角滑落,渗进肌肤里漾出刺骨的寒凉。
他淡淡挑眉,“是不是真的难道很重要吗?”
她张张口还想辩解些什么,却见他不等半句话发出便转身离开,带走了那一点仅剩的日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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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令君!”一午觉睡醒,许久未见的荀彧突然来访,阿笙不免有些惊喜。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着看他。
荀彧温和一笑,白衣胜雪,“彧想望望小公子,毕竟彧是他的舅舅,不知卞夫人可否让彧见一见。”
阿笙闻言连忙点头,“自然自然,他生得极是可爱有趣,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她一面激动地回答他,一面喊泓雪:
“你去看看丕儿现在睡醒了吗?”
“我去奶娘屋里瞧瞧。”泓雪难得使唤得动,应声答道。
不愧是荀令君的魅力,令这刺儿头也不由自主地被折服。
阿笙暗笑,亲自给荀彧倒了杯清茶,闻见他身上含蓄淡淡的寒梅香气,沁入骨子里。
她正陶醉于这股清香,泓雪却忽而焦急地跑过来,扶着门沿喘着气大喊:“公子,公子不见了。”
阿笙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往外面冲出去,果然见床上空空荡荡,奶娘满脸愧疚地解释:“奴婢适才出去为小公子倒杯水喝,怎这一时半会儿就不见了。”
话音刚落,院子后面的围墙边响起婴儿的响亮哭声,随着风的起伏放大了音量。
阿笙存了个心眼,赶忙抓起剑循声去找,一道黑影正攀爬着后院的墙,手中还抱着一个被裹在襁褓里的孩子。
因为抱着孩子的缘故,那人爬墙的速度明显慢了。司空府的院墙本就颇高,再如何敏捷的人也无法快速攀上。
丕儿在那人手上不停凄厉地哭着,揪扯阿笙的心。
她不由得边加快速度跑过去,边冲那人大喊:“快把孩子还给我!”
她紧紧握着剑鞘,欲拔剑飞刺过去又怕伤了儿子,眼下哪顾得上自己身体未愈,只能撩起碍事的裙袂便往上爬追他。幸好她从小就因为调皮喜欢爬树攀墙,速度明显比抱着孩子的劫匪快一些。
那人被这么一追慌不择路,眼见着即将被拉住衣角,惊得将孩子往墙下一掷,便三步并作两步迅捷往上翻。
“丕儿!”阿笙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一眨眼间被扔在空中,惊得眼睛都瞪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紧张地疯狂跳动,不由得撕心裂肺地叫唤。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澄净的白衣身影如箭离弦,迅速飞起一跃,稳稳地接住了孩子的襁褓。
阿笙定睛望他,是荀彧。
他轻轻抱着怀中的丕儿,唇边牵出温柔的笑意,向她点头:“卞夫人放心,公子一切安好。”
见丕儿的哭声瞬间停止,那双乌溜溜的黑眸好奇地不住盯着他荀彧转,整个人似乎都因为抱着他的人的温和与安静而乖巧了许多。
阿笙见儿子安然无恙地躺在他怀里,一颗心顿时也放下来。
但那试图劫走丕儿的匪徒居然已经翻过墙头走远,她放不下这口气,想看看那心生歹念人的究竟是谁,便也顾不得向荀彧道谢,赶紧继续追去。
“站住!”
她紧紧地盯着死命逃跑飞奔的那人,一面尽力追逐。黑衣人似乎是体力不支,速度时快时慢,始终在阿笙即将追上时又加快速度跑远。
渐渐的,她已经能听见自己鼻子里发出的粗重喘气声。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体力迟早会被黑衣人拖尽,还不如装作迷路找不到的样子放慢些速度。
果然,那人听身后的脚步声渐趋宁静,大概真的以为她已经放弃了追逐,便扭头走进了旁边的一家茶楼。
阿笙悄悄躲在街巷房屋的墙壁之后看得真切,见那人已经走了进去,便把自己发上贵重的簪子摘去收进袖子里,装作素朴平常的市井少妇一般,也进了喧闹的茶楼。
这里很是热闹,阿笙乘机四处打量周遭环境。一时间未寻到那位黑衣人的踪迹,便向四处倒茶的伙计手里塞了几个碎银,附耳问道:“小哥,刚那位穿着黑衣的男子,现坐在何处?”
伙计见钱眼开,又见是个笑得妩媚的美貌女子,便往楼上角落的一个方向指了指。
“谢谢小哥了。”
她一面向他道谢,一面悄悄地往楼上走。那黑衣人果然混在一群人之中,似是正商谈这什么事情。
故意挑了个人多又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阿笙要了杯红枣暖茶,坐那竖起耳朵听他们到底在策划些什么歹事。
因为茶馆人多口杂,她不得不仔细地凑近去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有几个词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曹司空”
“寿春”
“设伏”
那些人在言及曹操时,还做了个拔剑的手势。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些人并非是以丕儿为靶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曹操。
在他们的背后,必然牵扯着对曹操不利的阴谋。
看来这次追踪,竟能得到如此重大的消息。但他们究竟是谁,究竟意欲为何?
“姑娘今年芳龄几何,有未出闺许人?”耳边突然想起冒昧突兀的询问声,打搅了她的费力聆听。
她忍不住懊恼抬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男子脸庞,正在艳羡地盯着自己瞧。色眯眯的眼睛里充满欣赏与赞叹,阿笙却只想送他一巴掌。
“看什么看?滚。”她不耐烦地驱赶这个不速之客,眼见着旁边一桌的那些人就要起身离开,心里不由得揪紧,匆匆地推开这浮浪青年便欲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