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于观真坐在美人榻上,以手枕颊,见着二徒弟叶培风走进门来,并不敢直视自己的脸,只是跪在地上恭敬道:“夜间叨扰师尊,是徒儿不孝。”
规矩倒不小,八戒这是深更半夜来干嘛……
“什么事?”
于观真对这人还有印象,听他之前说话阴阳怪气,感觉心思颇重,说错话只怕不妙。
大可不必拿命来考验这点儿师徒真情。
几个师兄妹一向不齐心,叶培风口头是说大师兄绝不撒谎,可到了正主面前,难免要掂量下,他心思深,当然不准备为一句话送命,便躬身微微笑起来,出声关怀道:“那叛逆白鹤生胆大妄为,不知师尊可曾受伤?徒儿自然明白师尊深不可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那贼子暗算……”
于观真凝着他,蓦然笑道:“倘若我说受了伤如何,若是没有受伤,又如何?”
按照刚刚在殿上的情形来看,恐没这么师慈徒孝,这话听着恳切,可似乎话里有话。
这倒叫叶培风一时语塞,他有心想出手,又怕师尊是因为大师兄的事故意试探,等着生异心的人自动跳出,自己此刻要是妄动,只怕就一命呜呼了,便深深低头:“徒儿只是担忧师父安危,并无他意。”
“我有说你有其他意思吗?”
叶培风听他语调渐沉,口吻仍如往常般喜怒不定,不由得回忆起师尊的各种手段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潺潺道:“徒儿知错!”
“既然知错,那必要受罚。”于观真不紧不慢道,“你说是么?”
“是。”
叶培风抬眸望去,只见师尊脸上竟是笑意盈盈,不由心念转动:倘若师尊当真重伤,此刻必然会先出手以求抢夺先机;既是如此不设防地等着自己,想来这伤必然不重,或是留有余力,正等着第一个出头鸟杀鸡儆猴,出手纵然能试探出一二,可我何必为他们做垫脚石。
夜间幽暗,只有盈盈烛火与几颗嵌在柱上的珠光照得明亮,显出于观真似笑非笑的脸来,他的眼半睐着,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情,叫人看了腿软。
而叶培风此刻背上冷汗滑过,全身骨子都被醋泡化了,伏在地上。
于观真其实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处置叶培风,十大酷刑倒是在脑子里,他还看过不少中外的花样,问题是看归看,让他上手操作,那实在是为难人了。
他到底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小老百姓,毕生愿望是世界和平,唯一碰过刀子的活是切水果,哪干得来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气氛一时沉寂。
于观真仔细想了想今天这群徒弟的模样,他们既然如此害怕,以前肯定挨过不少毒打,必然经验丰富,于是开口道:“怜你今日追击有功,这责罚就由你自己挑选,如何?”
“徒儿谢过师尊。”
叶培风自以为会过意来,心中暗暗揣摩,他料定师尊必然受了伤,否则怎会如此耐心地长篇大论,早已抽过鞭来。可到底是多重的伤,又是不是等着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却实在试探不出。
不过房内并无血腥气,更没什么伤药的味道,连蛊虫都不曾躁动,想来杀一个人的余力必然还留存着。
叶培风心念一转,当即打开虿盆机关。
原主人豢养了不少蛇虫蛊物,房内就有“虿盆”,里头曾有百余条毒物,互相吞噬之下,最终得出一只蛊王,又用蛊王繁衍出数百条食腐虫,是极有效的疗伤圣物。食腐虫疗伤极快,可噬肉之苦却令人不寒而栗,往常师尊在他们几个弟子身上试药试毒之后,待到伤口溃烂,总会再用食腐虫折磨他们一番。
虿盆当然不止是个盆,而是一方很小很小的池,密密麻麻的食腐虫盘踞在底下,蠕动时犹如黑色浓稠的汁水在翻涌,这群虫子嗅到他身上的血气,当即骚动起来。
于观真居于高处,自然一眼就看见了,顿时寒毛倒立了起来,他没想到房内居然还有这样的机关,不由得万幸起自己被伤势折腾得半死,没来得及到处乱碰。
与鲜血不同的腥气弥漫在空间里,令人作呕,于观真赶紧转移视线:“只是如此?”
“弟子……弟子知道此法讨巧,只是伤重在身,恐不便为师尊效力。”叶培风当他是不满意,便有意将伤口震裂开来,虫子便骚动得更为猛烈了,“弟子也是想为师尊早日拿下那逆徒。”
于观真便没再说话。
叶培风见他不语,当是应了,恐久拖生变,当即跃入盆中,顷刻间数条虫闻血气而动,顿时密密麻麻地涌上身体。这食腐虫食腐肉为生,身上会分泌出种特殊的粘液来令伤口愈合,生人被活生生地吃着肉已经令人痛苦万分,这种疗伤粘液还刺痛无比,上药与受刑并无不同。
叶培风曾经怀疑食腐虫的副作用根本就是师尊故意培育出来的。
数百条食腐虫在伤口啃噬爬动,饶是叶培风这等心性,也不由得惨叫出声,脸色扭曲,他知师尊最爱折磨人取乐,不敢忍耐,声音越发骇人。
于观真故作不耐烦的模样抚额等待,实际上是在遮掩视线,心中不由打了个冷颤,比起同情倒更多是毛骨悚然,心中一清二楚:“这地方没个善类,这人现在是受害者,只要我一暴露,躺在底下惨叫的受害者就成了我,看来得想个办法离开。”
“好了!”于观真等到叶培风声音渐弱,这才故作不耐道,“听得人心烦,滚出去!”
叶培风如蒙大赦,这食腐虫疗效虽好,但实在疼痛难当,若非必要,他宁愿伤好得慢一些,也不愿意得这样的便宜。
当即将身子一抖,只稍稍使了点暗劲,就将身上的食腐虫震回盆中,叶培风见师尊眉头紧锁,并无往常取乐之心,不由心中奇道:“看来峥嵘果真不凡,竟能叫师尊如此反常,看来我得想个法子取来,那时再推说是白鹤生所藏,坐享渔翁之利。”
心念转动,叶培风越回地面,将机关重新关闭,这才行礼道:“叩谢师尊,弟子告退。”
待到叶培风安静地退出殿外,于观真总算是松了口气,背后已叫冷汗湿透。
这都不知道是在惩罚谁。
只不过这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除非于观真不要命,冲出去拼一拼死了能不能回家,否则这种日子还得过一段时间。
往好的方面想,起码受罚的不是自己。
以精神胜利法安慰了一番自己之后,于观真才发觉自己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他本来还打算仔细想想现在的局势,可实在痛得受不了,干脆由坐变成躺,总算稍稍缓过点劲来。
还有件火烧眉毛的事,得找个大夫赶紧把伤养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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