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介明看着有些眼熟,是永寿宫的奴才。
“陛下,出事了,大皇子出事了。”
第94章 你还喜欢我吗 路介明,我怕,我怕你出……
那宫女语气飘忽, 高扬了一声,继而又低声呢喃,“太医看过, 说是……“她抬眼看了路介明一眼,嘴唇哆嗦着:“说是天花……”
宫中突发疫症可是要命的事, 全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在此,时疫爆发在这里,谁担得起责任, 第一个诊出的人还是大皇子,陛下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皇子啊。
更何况,那可是天花。
“咣当”。
铁质的香炉盖子从路介明手中脱落, 滚落在地上,香料灰渣滚落一地, 他瞳孔微不可察的一缩,面色冷然,指着那宫女道:“滚出去, 给朕滚出去!来人, 将她带下去。”
宫女被他的厉声呵斥吓到腿软,身体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了厚重的地毯上,侍卫依次进入,一把拽起她的肩膀, 将人迅速拽了出去。
既然是永寿宫的人,日日陪伴皇子,很有可能已经染病还未发,这样的时候怎么能进到乾清宫,还是在许连琅这样的身体状况下。
“去找张太傅来。”
路介明快速吩咐着,他咬牙, 咬肌绷起,将那宫女跪趴过的地毯一脚踹了出去,转身看许连琅时,还记得将脸上挂上的冷意消融些许,他勾起个浅笑,朝她走近,边走边说,“阿琅,我知你久在乾清宫,憋得厉害,一直想要出去转转,这几日怕是还要忍一忍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会没事的”。
他越走越近,又生生止于一步之远的地方,与她保持最佳的安全距离,他刚刚离那宫女这般近,谁也不知道他身上会不会也染上了,为保万无一失,脚步后撤,他又后退了三步。
许连琅知晓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乖乖的听从他的安排,但她看着他,总觉得他那双眼中分明还流淌着别的情绪。
他显然还有话想说,但殿外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贤嫔娘娘的哭腔听得许连琅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乾清宫外,贤嫔娘娘几乎要哭死过去,“陛下,救救臣妾的孩子吧,正儿一直哭一直哭,一直要找父皇,您可怜可怜他吧。臣妾求您了,求您了。”
额头磕在石阶上,很快就染了血。
沙砾卡在伤口上,转而又被新的鲜血盖住。
女人的声线化为凄厉的箭羽直往人身上戳,许连琅觉得这可比真正的箭扎在身上还要疼。
疼得直往心里钻,泛起浓烈的涩和酸。
她突然想起那个孩子,缓缓抬头看向路介明,“我见过那孩子,隔着窗户看的,可爱喜人,原来真的是你的孩子,看着要好小,比那时候的容昭还要小。”
“他叫什么啊。”
许连琅在心里憎恨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自己竟然还想要将他多留在自己身边一刻。
她唾弃自己的自私,惊觉自己也能自私到这种程度。
路介明看着他眸间隐有暗色,许连琅不敢再看了,她想,那该是他心疼孩子的模样。
她举起手,露了个讨好的表情,“我错了,我不问了,我就是害怕你被传染上,我不想让你出去。”
“路介明,我怕。”
怕你出事。
孩子之于父母,那是心,是肝,是命。路介明之于许连琅,也是这样,是心是肝是命,或许还有情。
若说单纯的亲情,却也不那么纯碎,从她重生起,就变了。
许连琅定定的看着路介明,想透过那双凤眸望进他的眼底,窥探他的内心,更想问上一问:
你现在心里还有我吗?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没问出口,却觉得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爱,怎么会有孩子呢。纵然是帝王,会拥有三宫六院,但这是路介明啊,这可是路介明啊,他若是爱上一个人,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
他一向是个宁缺毋滥的人。认准一个人就是认死了的。
当初她走进他的生活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宁愿自己独自一个,形单影只,也不愿意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他面对这个世界,妥协却也在竭力拒绝。
所以他会有妃嫔,因为那是皇帝的标配,他不会这般另类,但孩子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被他允许诞下孩子,那一定是已经入了他的心。
那么执拗的一个人,有了孩子,那便是……对自己已无感情了。
外面更加喧闹起来,太监尖锐的嗓音穿过巍峨的殿宇清楚的传入耳际,紧接着便有人通传,贤嫔娘娘昏厥过去了。
路介明猛然转过头去,喉结滚动着。
“不会有事的,阿琅,我会很快回来的。”
许连琅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突然笑了。
若是六年前,这一定是自己期望的结果,他不再执着于自己,开始将目光放到周边姑娘身上,有个可爱的孩子更是美满。
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她怎么会这么不爽,不爽到要在这种时候质问他。
不对劲,不对劲,最近一直不对劲,她都要变得不是自己了。
外面的喧闹声不知道何时停了,等许连琅坐在凳子上回过神的时候,殿内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连伺候的婢女都不见了,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
她将铁质香炉盖子捡起,重新扣好,取了香料又重新点燃了这四座青铜莲花瓣香炉,她放了好多香料,目光盯着那腾起的烟缕。
殿内烟雾弥漫起,视线都是模糊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的空落落。
许连琅侧头朝窗边看了看,她喃喃道:“原来是叫路正。”
他的孩子原来叫路正。
她默然想,名字起的倒是普通,但这一个“正”字,瞧上去,广之又大之,怎么不可以是寄托了更大的夙愿。
他待这孩子不算亲昵,但却是极好的。
许连琅拨弄香炉里的香料,她踩在地面上,靠近香炉,香料的味道更加浓郁,吸的多了,脑子开始发懵了。
只有这个名字在她的口中慢慢发酵,她一遍一遍的念,路正路正路正。
念的多了,最开始第一眼瞧见路正而升起的想要抱抱他的想法彻底没了,他是在谁的腹中孕育出来的,他又是喝谁的奶长大的,他要唤谁母亲呢。
明明是他的孩子,怎么自己就不能爱屋及乌,突然就觉得面目可憎起来,人家明明可爱的打紧。
嘴里像是吃了酸杏,一阵一阵的往上反着酸意,熏的胃都不好受了。
其实她有过这样的猜测的,但之前已经有过的猜测被验证的这一刻却有了超乎预料的痛苦。
她着实年岁不少,开始一道道思考自己如今的情绪。
是嫉妒吗?
是嫉妒。
她在嫉妒,嫉妒孩子的生母,嫉妒她有这样一个孩子,还有这样的……夫君。
而她为什么嫉妒呢?
“喜欢”这两字,就卡在舌尖,那颗土里的芽终于破土了。
她终于明白了,她这是喜欢上了路介明,或许是重生后才开始的,又或许是早就开始了,只是她太过于迟钝了,现在才明白。
她空活了这样的年纪,断裂开的那六年,是她消失的六年,是没有丝毫经历的六年,是完全空白的六年,这六年若是不算到她的年纪里,她也不过才二十二岁而已。
前十六年,是家中宠爱的女儿,后六年,是路介明的姐姐。
她的身份从认识路介明开始分割,如今又要变成了喜欢路介明的……姐姐。
这个认知一起,她还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手指距离香炉太近了,因她这个动作,手指前移,被香炉的火气燎到,感受到了疼,大脑迟钝起来,缩手的动作慢了,虎口的位置被烫出了个血泡。
她用手指去挤那个血泡,突然有血点子大滴大滴的落在手背上。
她起初找不到出血点,在脸上胡乱摸着,余光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才发觉鼻翼下已全然是滴滴答答的血了。
她立即仰起头试图止血,殿内无人,她慢慢迈步,靠近铜镜,用衣袖使劲的擦着脸。
她现在不想让人进来,她想,鼻血而已,应该很快就止住了,她想要一个完全安静的空间,再次思考自己对于路介明的感情。
怎么会生了这样的变化,当初她还可以信誓旦旦的反驳容嫔,如今真的生了容嫔所说的场景。
她竟然喜欢上了路介明。
不会有错了,她见到他会脸红,看到他有了妻子儿女,会嫉妒的要命,但当这一切发生在窦西回身上时,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所以,真的喜欢上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略那不雅观的还没有止住的鼻血,其实她样貌或许还可以,这副身体变了样子,十六岁的少女与他站在一起,大概也不会突兀。
陷入情爱的少女的羞涩与忐忑,她一下子都有了。
重生带给她的不是生命的延续,还有了十六岁年纪时她没能遇到过的爱情。
十六岁时,她遇到了路介明。
今朝又十六岁,她发觉自己爱上了路介明。
只不过,她是喜欢路介明的带他长大的姐姐。
容昭的话一声声打在身上,如有实质,如芒在背。
喜欢弟弟的话,这算是什么?乱·伦。
若真的将这种爱宣之于口,路介明会怎么想,是不是也如容嫔一般,将她那过去住多年的付出当作她的处心积虑的接近。
尤其是在路介明已经不喜欢她的情况下。
她不敢说,又觉得没必要说。
朱红大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一身太监蓝灰宫装,已经佝偻起的腰背打起弯,点头哈腰的跟周边侍卫打着关系,从进殿的那一刻去,就不住的打量。
他这个烂人,竟然有机会进到乾清宫了。
他摸着殿内的摆件,突然就看到了鼻血止不住的许连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