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闲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鼎中。
  这大鼎内部花纹密布,还镌刻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古老咒文。
  谢闲知道,这就是薛闻缨用来取他先天本源的那个鼎,强忍着身上还残留的剧痛,他咬了咬牙,支撑着爬了起来。
  “你醒了。”
  一个清冷平静的嗓音忽然在谢闲耳边响起。
  谢闲骤然一惊,猛地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狭长眸子。
  这人一袭白色长袍,如墨黑发悬在脑后,背上一柄秋水长剑,剑眉斜飞入鬓,五官极尽俊美清冽,只可惜一丝表情也没有。
  正是帮助薛闻缨废掉谢闲的帮凶,剑客钟离清越。
  谢闲对钟离清越无甚好感,只知道这人冷面冷心,活得宛如工具一般,所以也就没有答话。
  可他没想到,钟离清越这时看了他一眼,忽然便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用力一捏。
  钟离清越的手指修长有力,冰冷无比,谢闲顿时痛得眼睛都红了,他正想发怒,就听到钟离清越淡淡道:“张嘴,别自讨苦吃。”
  谢闲:……
  半晌,谢闲忍着怒气,慢慢张开嘴。
  钟离清越不带任何感情地端详了片刻谢闲的喉咙和舌头的颜色形态,再猛地松手。
  谢闲哐当一声跌回鼎中,感觉浑身骨头架子又散了一次。
  他这时又痛又怒,忍不住就骂道:“你神经病啊!”
  这话一出口,谢闲才惊觉自己的嗓音已经彻底沙哑得不成样子,嗓子或许都坏了……
  谢闲心头愤恨,下意识想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咙,却听到一旁的钟离清越淡淡道:“你该庆幸自己先前没沾过毒,要是弄坏了这具身体,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谢闲的动作骤然僵住。
  接着他就意识到为什么钟离清越会这么说——要取先天本源的身体最好是毫无污染的,否则取出的先天本源也不会太纯净。
  钟离清越觉察到谢闲的态度,目光动了动,忽然若有所思地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谢闲心头一沉,下意识想要否认,一股淡淡的,幽魅的香气就在这时飘了进来。
  伴随着这股香气,走进来的是一袭紫衣的薛闻缨。
  谢闲见到薛闻缨,顿时后遗症般地感觉到胸口仍然隐隐作痛,抿了一下唇,他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
  薛闻缨目光如电,把谢闲的动作看在眼底,顿时便讥诮地一笑道:“小贱人终于知道怕了?”
  谢闲眸中显出一丝怒色,却只是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可薛闻缨并不是个爱废话的人,见到谢闲的表情,他只是嘲讽地笑了笑,便看向钟离清越,言简意赅地问:“他身上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
  “那就动手。”
  谢闲听到薛闻缨这句话,浑身肌肉条件反射地收缩了一下,接着他便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沉声道:“你们要对我做什么?你们就不怕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事实上,原著到这,谢存蕴已经彻底放弃了谢闲,后来在得知谢闲“无意”被废掉的时候,也只投来一个淡淡的,惋惜的眼神。
  谢闲明知道这一点,此刻却还要强撑着努一把力——或许提到谢存蕴,薛闻缨动手就能慢一些,他或许还有机会。
  然而薛闻缨在听到谢闲这句话时,笑容却慢慢扩大了一丝。
  接着,他就一边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一只银丝手套,一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小贱人,如果没有谢伯父的准许,就凭我们,如何能把你带出谢家?”
  谢闲听到薛闻缨这句话,脑中轰然一响,心中便生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原著里谢闲也是从谢家被带走的,但那时他看书并没有注意到谢家的武力值,但现在想想,破绽百出。
  谢家好歹是武林第一世家,而薛闻缨和钟离清越此刻也都没有拿到书中那些最极致的资源,不过是两个金丹修士。
  可谢家的长老们都已经大多数元婴了。
  怎么可能让两个金丹修士堂而皇之地从后山禁地把谢家二公子抓出来?
  那时候看书,谢闲只觉得这是主角光环,现在只觉得细思恐极……
  薛闻缨戴好了手套,看着谢闲震惊的样子,不由得勾起一丝冷笑。
  接着,薛闻缨便猛地伸手,一掌按在了谢闲的肩膀上。
  谢闲本来已经直起了身体,这时被薛闻缨骤然一掌,又硬生生按进了大鼎之内。
  薛闻缨每次动手从不留情,这一掌,他直接将谢闲的肩膀给震得脱了臼。
  谢闲疼得满脸冷汗,睫毛狂颤,咬紧嘴唇便抱着手臂在大鼎内缩成一团。
  他正疼得难以动弹,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阴影缓缓从头上罩了下来!
  薛闻缨要盖上大鼎了!
  在这一瞬间,谢闲强烈的求生欲短暂地战胜了□□上的剧痛,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跃起,便一把推开了那即将落下的鼎盖。
  哐当一声巨响,那厚重的鼎盖坠落在地上。
  薛闻缨漂亮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扭曲的表情。
  可当他对上谢闲那虚弱却又异常明亮锐利的双眸时,不由得挑了挑眉。
  “我要见父亲。”谢闲单手紧紧攥住大鼎的边缘,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仰头看向薛闻缨,哑声道。
  薛闻缨静静看了谢闲片刻,忽然笑了。
  谢闲被薛闻缨这仿佛淬着毒的笑意刺得颤了一下,但还是咬紧了牙关,竭力咽下了喉中翻涌而起的血腥味,一字一句,用他已经嘶哑不堪地嗓音道:“我是谢家二公子。”
  “我要见我父亲。”
  “除了家规处置,我一切都不认。”
  薛闻缨的唇角冷冷勾了一下,正想说话,谢闲便已经定定地看进了他的眼睛,异常平静地道:“如果我不自愿,你们觉得能取出几成的先天本源?”
  薛闻缨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但这时他静静看了谢闲一会,忽然一边摇头,一边笑着缓缓拍起了手。
  清脆的掌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山洞内,显得格外诡异。
  谢闲只觉得喉咙里的血腥气又翻涌了起来。
  而薛闻缨这时便异常感慨地道:“真是知子莫若父。”
  谢闲听到薛闻缨这句话,心头骤然一沉。
  一块雕刻着“谢”字的镂金玉牌就在这时,晃荡了一下,出现在谢闲面前。
  那一瞬间,谢闲整个人身上的血都凝固了。
  “谢伯父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便将这块玉牌交给了我。”
  谢闲缓缓咬紧了牙关,喉咙里气血翻涌。
  “见此玉牌,如见谢家家主本人。”
  谢闲薄唇抿成了一下,没有说话,但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谢家次子,不学无术,屡次犯上,连累兄长修为进益,实属无可救药。今罚其主动交出先天本源补偿兄长,便可既往不咎。否则——”
  说到这,薛闻缨故意顿了顿,静静去看谢闲的表情。
  谁料方才谢闲的脸色还异常苍白灰败,此刻却忽然显出一点病态的嫣红来。
  接着,谢闲哑声笑了笑:“否则什么?继续啊?”
  薛闻缨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谢闲会露出这种情态,自己反而忍不住有些气恼。
  但很快,他便用他那毒蛇一般,动听却又冰寒无比的嗓音低声道:“否则便交由薛公子处置,务必取出先天本源救我长子,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谢闲整个人默默颤了一下,竟然有些想笑。
  谢闲心中明明已经猜到了之后的内容,但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此刻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替这个身体的原主感到可悲。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即便有天级毒药这么明显又拙劣的破绽,但谢存蕴却还是这么做了,想必也是早就不想要这个废物儿子了吧?
  可现在想想,如果不用天级毒药,又如何能取出谢闲的先天本源送给谢乘月还不遭人诟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闲笑了。
  但他身上太痛了,抓着鼎壁的手也早已被深深勒出一道血痕,他的笑意也并不及眼底,比哭还难看。
  薛闻缨见到谢闲这个表情,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脸色一沉,伸手就想把谢闲从鼎上推下去!
  他才不敢说,在见到谢闲那个笑容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了一种背后发毛的凉意。
  可偏偏在这时,一柄未出鞘的剑猛地抵住了薛闻缨的手,挡住了他对谢闲的攻击。
  薛闻缨顿时怒道:“钟离清越你想造反么?”
  钟离清越一双清冷无波的眸子静静看着薛闻缨,淡淡道:“你让他冷静一会。”
  薛闻缨眉头一挑,正要发怒,钟离清越却又道:“强取先天本源不过得两三成之多,这种结果,并不是大家想要的。”
  薛闻缨沉默了。
  最终他冷哼一声,收回手道:“也罢,那就让这小贱人再考虑一会。”
  钟离清越看了薛闻缨一眼,也收回了剑。
  接着,他径直走到大鼎旁,看着已经面无表情的谢闲,淡淡道:“取先天本源不是要你性命,而且谢伯父也承诺过,之后会好好待你。你何必钻牛角尖?”
  谢闲又笑了,此刻他双眸通红,一字一句地咬牙问:“若是换做你,你也觉得这是钻牛角尖?”
  “我从未试图用天级毒药毒害过我兄长。”
  “天级毒药到底是谁下的你们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
  谢闲控制不住地嘶声怒吼,整个空寂的洞穴都回荡着他的嗓音。
  死一般的沉寂。
  先是薛闻缨的冷笑,接着,钟离清越出手了,他横剑拦住了想要对谢闲动手的薛闻缨,便目光平静地看向了面前双目通红的谢闲。
  谢闲对上钟离清越那淡漠冰冷的目光,心头突地一跳,竟是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钟离清越面色不变,淡淡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换个问法。”
  “是选生,还是选死?”
  晴天霹雳。
  谢闲清俊的脸上骤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只觉得如被冰雪,他按在大鼎边缘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钟离清越,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也会对同类有这样大的恶意。
  可钟离清越看着眼前的谢闲,眸光里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看一个什么极为普通的物件。
  对着这样的目光,谢闲终于一败涂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闲嘴唇动了动,脸色惨白,极为无力地一笑,,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不像自己的嗓音颓然哑声道:“我要活。”
  钟离清越这时才静静扬了一下眉:“早该如此。”
  ·
  鼎盖被重新盖上了,边缘一分分合拢,彻底遮住了最后一丝光线。
  谢闲在鼎盖关上的最后一刻,仍是仰头定定地看着薛闻缨和钟离清越,仿佛要把他们看穿一般。
  薛闻缨这时忍不住舔了一下薄红的唇道:“这小贱人的眼神,还真邪性。”
  钟离清越微微皱眉,只道:“动手吧。”
  薛闻缨哼了一声,默默走到一旁,伸手将手掌按到了大鼎上,顿时,一股浑厚的真气的便灌注到了大鼎之中,大鼎开始缓缓运转。
  渐渐的,有淡金色的先天本源从大鼎的边缘溢出,流淌到薛闻缨掌中的那个小瓶里。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可在这期间,鼎内的谢闲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薛闻缨听着毫无声响的大鼎,看了一眼已经满了大半的瓶子,眉头微皱,低声道:“夺去先天本源的法子极为疼痛,他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在里面搞什么古怪?关键时刻,可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钟离清越淡淡道:“我封了他的修为,鼎内也没有自杀的器物,你继续便是。”
  薛闻缨对于钟离清越的话显然不甚赞同,正想再反驳他,忽然,薛闻缨的脸色变了。
  血腥味!
  好浓厚的血腥味!
  钟离清越脸色也变了,他这时剑眉一挑,扬手就要掀开鼎盖。
  可偏偏在这时,一股极为强悍浩大的威压从整个洞穴的上空笼罩而来,其中还携卷着一缕带着优昙花冷香的魔魅气息。
  隐约还有细微清冷的环佩叮咚声传来。
  钟离清越那一张亘古不变的清冷面容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旁边的薛闻缨更是直接被这股威压给硬生生摁在了原地,死死挣扎着,却头也抬不起来!
  一声淡淡的叹息响起,同时,大鼎的鼎盖轰然炸裂成了两半,浓郁的血腥气疯狂从大鼎中逸散而出!
  天光终现。
  钟离清越和薛闻缨也终于看清了大鼎内的景象。
  谢闲清瘦修长的身躯蜷缩在大鼎底部,一袭白衣几乎被鲜血浸透,而在他身|下,流淌的鲜血汇聚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他就躺在那阵法正中。
  一半清俊如皎月的侧脸都沾满了鲜血,跌落在阴影之内,散碎的黑发落在他眼前,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在这一刻,钟离清越和薛闻缨的都莫名生出了几分如鲠在喉的窒息感。
  而这时,一个清冷悦耳,宛如天外而来的嗓音淡淡响起。
  “是你召唤的我?”
  大鼎之内,谢闲修长白皙却沾满鲜血的手指颤了颤,便宛如濒死一般竭力朝虚空中那个黑色的影子伸了过去。
  “求求你,带我走。”
  “我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
  “入我天魔宗,你不后悔?”清冷如霜的嗓音再次响起
  谢闲双眸通红,唇角慢慢勾出一丝淡笑:“绝不后悔。”
  虚空中,有一只极为修长漂亮的手缓缓探了出来。
  微凉的手指审阅一般地静静抚摸过谢闲沾满鲜血的滚烫脸庞,片刻之后,一袭柔软的黑袍就这么笼罩了下来。
  幽昙花的香气逐渐弥散,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神奇魔力,让谢闲缓缓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从前那个谢闲,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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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闲:这么香的人,竟然不是我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