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的是李泰庆, 他是太监,尖细的嗓音极易辨别。
  “王妃,是奴才。”
  苏明妩放下信笺, 抬眸看向外侧, “李管家,有何事情?”
  “王妃,驿站旁边有个小果园, 奴才想问您要不要下去赏赏。”
  王府的车队现下已走到豫州和益州的交界, 此处山势蜿蜒, 由二楼镂空的雕花窗桕望出去,楼下是庭院,远处翠绿的群山环绕、连绵起伏。
  苏明妩这几日熟悉完大半本药书, 眼眶酸涩的确疲乏, 出去走走也挺不错,“好, 李管家等一会儿。”
  “王妃言重了。”
  绿萤要替苏明妩换身宽适的衣裳, 手里的纸团当然容后再问, 随手丢放在花鸟石的长方桌上。
  ...
  驿站旁的果园不比旁边山头大片林地,是驿卒们凑钱划拉租来的小地方, 雇了果农随便种种平素吃。
  苏明妩带着两人走到的时候,林芷清也在此处,正看着农户们踩木梯摘芦橘。
  “咦, 她怎的在这?”
  李泰庆显然对林芷清的到来很奇怪, 苏明妩倒觉得没什么,大家都在马车坐了好几日, 能有机会出来休息, 难道还互相避开不成。
  林芷清搭着丫鬟的手, 听见声转过头来。
  她今日染了胭脂,显得不那般憔悴,只是举手投足间依旧透着柔美凄婉,“芷清见过王妃。”
  和初见时同样的说辞,也不肯弯腰行礼。
  苏明妩经过瞟了眼,她还没有计较上次的拙劣手段,林芷清本人反倒傲气上了。
  李泰庆仿佛嗅到了不妥的气氛,挡在二人中间挥手指向前头十几颗芦橘树,强笑道:“额,王妃,林小夫人,咱们要不要走近点,去看看鲜果?”
  “这个时节,大果子还没结,豫州的芦橘比京华的甜多啦!”
  苏明妩出来散心,权当给李泰庆面子,笑了声,“好。”
  多往前走几步,视线逐步开阔,往左侧抬首,遥远往上是莽莽无尽的青岩绿树,右边垂眸是就近手边的小巧果园。
  仿佛在山野里藏着的人间烟火气,正值午后春风吹来,芦枝树翠绿椭圆的树叶摇摆,露出枝头圆硕金果,沉甸甸看得令人无比满足。
  苏明妩满眼美景,顿觉心情畅快,“绿萤,去替我买两篮,咱们路上吃。”
  没等绿萤应下,李泰庆接道:“王妃,奴才还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哇,现在果农们摘的,就是给您和王爷的呢。”
  苏明妩笑道:“你倒是给绿萤省了事,绿萤,还不谢谢李管家。”
  绿萤乐呵呵地,“是!”
  苏明妩挡着眼往左侧远眺,“李管家,那片山头,密密麻麻的灰色种的都是果树?”
  “王妃,您认不得吧,这满山都是桃子树杏树,要是再晚来两个月,那就赶趟儿了。”
  豫州夏热冬凉,很适宜果树,也是因为官道造设时避山绕了远路,他们才会行到这,否则单一路往北,哪里有机会看到。
  苏明妩想起自己的三个山头草场,随口问询:“这么大的山头能赚多少呀?”
  “王妃,没您想的容易,谁包的起整座啊,而且也不是江南那好山好水。老奴听说这小半座山头,一年百八十两肯定有的。”
  “哦...”
  大家聊得高高兴兴,李泰庆看苏明妩站久了,叫人搬了张竹藤躺椅来,“王妃,今天日头不烈,您躺坐休息正好,奴才与你说说山里故事。”
  苏明妩觉得不错,她出阁前就常和苏莳廷坐在院中晒太阳。
  然而她还没开口,林芷清被丫鬟红翘扶着,揉向眼尾,幽幽叹了口气,“哎,我也好累。”
  李泰庆漏了她,尴尬笑道:“林小夫人,驿站这里就单张躺椅,要不奴才给您去找张旁的椅子来?”
  红翘轻轻嘀咕了句,“那得多硬啊。”
  练马场的事虽说闹得挺大,但回来后第二天,王爷反而经常去林芷清那儿宿眠,这让红翘愈发的以为王爷是在安抚林小夫人,底气也足了回来。
  林芷清没有制止她,颦眉弱声道:“算了,既然王妃要用,我,我还是站着吧。”
  “...”
  苏明妩看着她们主仆矫情,心下冷笑,怎么,难道还想她堂堂王妃把躺椅让出来给妾氏不成。
  寻常人家,主母要求每日晨昏定省,而她呢,因为本身清早确实起不来,加之对符栾的感情完全没到需要嫉妒姬妾的地步,所以对她们基本是毫不过问。
  林芷清这样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明妩慢条斯理地躺上藤椅,她仔细想了想,没有教训妾氏的经验,确实很生疏。
  譬如,第一句怎么开头呢。
  苏明妩回忆了下,学着符栾在马场的语气,“站得舒服么?”
  反正符栾仗势欺负她,那她就要他的话来欺负他的宠妾,再让他暗暗心疼去。
  林芷清其实早就虚地想坐下,但听说符栾也会过来,便想站给他看,因此全靠身边红翘撑着。此时听到苏明妩这个问法,真是气的不得了。
  “王妃,站的当然不如躺的开心。”
  苏明妩笑道:“是啊,可惜你没资格。”
  “...”
  李泰庆从旁边哼哧搬着椅子过来,发现两人的剑拔弩张,试探道:“林小夫人,您,您也坐。”
  符栾还不来,林芷清熬不住了,准备落座。
  “没听到小夫人说的么,她既然那么喜欢站,就让她站着,站到晚膳。”
  苏明妩的声音淡淡的,平地惊雷般,几个人听完才发现是要罚的意思,纷纷看向她,王妃从来都懒得管后宅,今日是怎的了。
  苏明妩从小娇养,既然娇,就是没受过大委屈。上次林芷清的事,她是被符栾分散了注意力,否则也不会那样当没发生过。
  一直没机会给个下马威,今天就好好震慑下她。
  另一头,林芷清之所以敢出言顶撞,是因为苏明妩看起来性子软弱,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罚她,到晚膳还有两个时辰,日头下面叫她怎么站得动?
  李泰庆见状,叹了口气,拍了下大腿。
  他走到苏明妩侧身,小声:“王妃,您要罚林芷清,就过了今日嘛,随便你罚。”
  苏明妩晓得李泰庆是她这边的人,看他紧张以为有要秘,跟着歪头低声,“怎么,驿站有大事发生啊?”
  李泰庆犹豫道:“不,不是,其实,其实老奴这次安排这出,是想让王爷和王妃和好,王爷都应下了等会就到,这,这让王爷看着您罚林小夫人,多不好啊...”
  他没把话说完全,王爷开了口说果园可以赏,他才接着揣测问了句要不要请王妃上前,王爷默认,那这意思不就是等会要来偶遇?
  谁知道林芷清哪得的消息,居然也来到这里。
  “慢点,你说什么?”
  苏明妩真是被李泰庆每次这样办事弄的没了脾气,“你是说,符栾他马上要来?”
  “应当是的...”
  “...”
  苏明妩不怕符栾发现她罚林芷清怪罪,而是她好不容易有心情出来松口气,根本不想见到他。
  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和符栾争吵?”
  李泰庆脱口道:“这,这还有谁能瞧不出来的嘛。”
  看不起谁呢,平日王爷恨不得天天晚上往王妃那跑,最近隔着架马车,两人半句话都没,还不是吵架。
  再说,霍刀都无缘无故被王爷骂多少回了...
  苏明妩的闲适心情没了,她还是回去继续背药书吧,“林芷清,你就站到晚膳,早一刻都不许走。”
  林芷清极不情愿,但想起王爷或许能看见,隐隐还在期待,“...是。”
  苏明妩不管李泰庆的眼神示意,她和符栾那般争吵,再多件事,也没没关系。
  林芷清是身子虚弱,但反正等会符栾见了,自然会吩咐让她回去,闹不出大事。
  苏明妩不愿再呆,回过头吩咐,“绿萤,我先上去,你等会顺手洗些芦橘拎上来。”
  “是。”
  ...
  ***
  二楼,苏明妩房内的木窗口,符栾背手站立,敛眸往下。
  听到她学他的语气,嘴角几不可见地浮起笑意。
  让李泰庆带她去果园,又怕她跑得太快,还安排个林芷清绊住一会儿。
  他的王妃薄肩细腰,似乎是清瘦了点,好在心情不错,看到云峰峭壁,山光水色,她能高兴地轻踮起脚尖。
  符栾这几日时常在想,那天马车上,他为何没有想法杀了她。
  明明她字字讥讽,句句狠话,可他看到那双水雾般的泪眼,唯一的感受,居然会是,心软。他实在很不习惯,有这种毫无用处的情绪。
  符栾右边凤眸微沉,薄唇紧抿成直线,收回视线后折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向后略一撤步,腿不小心打到了旁边的长方桌,桌上还有张被揉地发皱的小纸条,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许久。
  符栾眉头倏拢,伸手以两指展开。
  纸团的白宣皱皱巴巴,满满整张都是干透的墨痕。
  虽字迹清秀,但刻意写的极其歪斜,还用了古籍字体,甚至乱糟糟的在字上面画了数道粗痕掩盖。
  在那么多的欲盖弥彰之下。
  符栾还是第一眼看出,她写的,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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