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天阴下雨。
下午四点半,春田花花幼儿园还没有放学,来接神兽的家长们拥拥挤挤,用雨伞堵死了幼儿园大门。
“哎哟,今天是鬼节,早点把孩子接回去,天黑就不出门了!”
“你还信这个啊?”
“信则有!”
“……”
夏映浅听见前头老太太的闲聊话语,不由后退了一点。
他无意识地看着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暗自庆幸。
幸好他临走前,看着天色不好,提早就在道观漏雨的地方放了盆。
祖师爷好歹保佑了一次!
身为孤儿,夏映浅要养活自己已经很困难了。
现如今还得养只神兽,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道观雪上加霜。
“小孩,来接弟弟还是妹妹呀?”旁边一个老大爷忽然搭腔。
夏映浅左右看了一下,才知道这是问他呢!
他不能说谎,可又不想说实话。
正吱吱呜呜的时候,放学的音乐声响起来了。
先前还在热聊的老人们,一眨眼的功夫,全都冲进了幼儿园里。
夏映浅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慢吞吞地晃悠进去。
**
“呃,我,我来接我表……”
半个小时过去,夏映浅仍躲在苗苗班外不远处的阴影里。
他练习了好几次,还是觉得无法将此话说出口。
他焦虑地抓了抓头。
班里的孩子只剩苏锦霓没有被接走。
站在门外的芳芳老师,往教室里探头看了一眼。
待在角落里的孩子乖巧到无声无息,似乎是有所感应,一回头对上了芳芳老师的眼睛。
她黑黑的大眼睛纯净的宛如水晶,长长的睫毛卷翘,不说不动的时候,就像橱窗里的芭比娃娃一样。
芳芳老师撇了下嘴,赶紧收回了视线。
一扭脸,她发现自己的面前,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道士。
小道士长得唇红齿白,倒是挺秀气的。
只是……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她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没有维持住笑脸。
“你好,请问,你接谁?”
“苏,锦霓!”夏映浅低垂着头,没有看女老师的眼睛,将接送证递了过去。
“你是她什么人?”芳芳老师没有见过他,按规矩询问。
还是没能躲过这个“致命”的问题!
夏映浅的脸色尴尬了一瞬,吐出了两个字:“表…姨!”
芳芳老师的脑袋瓜子没有转过来,她觉得这个问题特别沙雕,“你是她表……姨?”
她眼睛不瞎呀,眼前的明明是个小道士!
“她是我表姨!”夏映浅略显烦燥地说。
辈分与家世,是他最讨厌的两个问题。
芳芳老师正在愕然,听见声音的苏锦霓自己迈着小短腿走了出来。
眼前的孩子梳着两个小揪揪,小肉脸圆润可爱,想rua。
但是夏映浅忍住了,有些艰难地开口:“小表姨?”
苏锦霓仰着小脑袋,看向表外甥。
确认过眼神,应该是对的人!
苏锦霓没有见过他。
毕竟她莫名奇妙成为苏锦霓,也才一天的时间而已。
她原本是福德寺内供奉的一只瓷做招财猫。
每日受寺内僧人的香火供奉,啥事不干,吃嘛嘛消。
事情的转折就在昨晚,她——碎——了!
而天生少了一魄的原主,体弱无心!
她,莫名奇妙成了她的心。
原主今年四岁,父母离异。
她跟着爸爸苏琢光生活,父女俩人过得也还行。
但前不久出了点问题,苏琢光破产了,只能出国去当打工人。
她的妈妈进山拍戏,无力,也不想照看。
原主即将面临着被寄养的尴尬。
她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苏琢光出国那天没有哭,知道自己要被寄养也不会哭。
而现在的苏锦霓只是隐隐担忧,表外甥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能不能养活她呀?
夏映浅跟她有同款的忧虑。
瞧这又白又嫩的小肉脸啊,过不了几天就该瘦了!
夏映浅本着能rua赶紧rua的心情,捏了捏她的小脸,自然而然地将她抱了起来。
“小表姨,咱们走吧!”
他顿了下,想起今天是她最后一天来这个死贵死贵的幼儿园,又说:“小表姨,你跟老师再见!”
幸好有表外甥提醒!
苏锦霓差点忘记了。
没心,可不代表没有记忆。
原主的记忆是碎片式的,她用一晚的时间全都看过了。
这个芳芳老师是个偏心眼子。
吃排骨的时候,给原主盛没有肉的。
发小饼干的时候,给别的小朋友三块,只给原主两块。
她还怂恿班里最调皮的小朋友,叫原主小傻子。
原主要是有心的话,该有多难过啊!
苏锦霓如此想着,趴在表外甥的肩头,眼神怔怔地朝芳芳老师看了过去。
芳芳老师尴尬地挤出了微笑,“霓霓,再见了!”
苏锦霓没有任何反应,又怔怔看向她的身后,紧跟着瞳孔放大,红润的小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极度惊恐的表情。
芳芳老师被她盯得后背发麻,差点爆了粗口。
她忽地一下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
不会是见鬼了吧?
她只觉后颈发硬,有凉风习习。
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又没有天黑。
她在心里劝自己。
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
夏映浅背对着女老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想起来了,他姨姥姥说过,他表姨不爱说话。
出于礼貌,他扭头想跟女老师告个别。
阴暗的走廊上,夏映浅缓缓转身,趴在他肩头的苏锦霓,忽地一歪小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惊恐状。
芳芳老师吓得眼泪快飙出来了,拔腿跑进教室。
还来不及开口的夏映浅,一脸小问号。
“你吓着她了!”苏锦霓一秒变脸,恶人先告状。
“那对不起了!”夏映浅没有纠结表姨怎么突然爱说话了,他对着苗苗班的方向喃喃自语。
“她听不见。”苏锦霓好心地提醒他。
夏映浅叹了口气:“没事,我尽心意了。”
少年一手撑伞,一手抱娃,挺直脊背走出了幼儿园。
他信誓旦旦地表明:“你爸妈照顾了我六年,我也照顾你六年!放心,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会分你一半的。”
5加6等于?
苏锦霓掰了掰手指头,又悄悄借用了表外甥一根手指头,终于算出来了,等于11。
她的本意是叹息一下未来。
但注意力很快就被跟在身后的黑影吸引。
躲在幼儿园吓小朋友的可叫缺德鬼哦。
这种鬼,在鬼界会抬不起头做鬼。
是以,幼儿园里很干净。
这个黑影是在幼儿园门口,晃晃悠悠跟在了表外甥的后面。
苏锦霓随口问:“表外甥,我们要回家吗?”
她和黑影对了下眼儿,两只手抱紧了表外甥的脖颈,宣誓主权,顺便龇牙咧嘴地吓唬黑影。
夏映浅被她勒的有点难受,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回道观!”
他提着心,以为即将到来的会是一场嚎啕大哭。
谁知,苏锦霓乖巧地“哦”了一声,继续趴在他的肩头。
那黑影许是被她震住了,远远地跟着,并没有靠近。
苏锦霓很得意地收回了戒备的小右爪,哦不,小右手。
表外甥的骨相有点儿轻,她以后会罩着他的!
**
苏锦霓跟着夏映浅转了趟地铁,又换乘了一趟公交车。
路边的建筑物,很快就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乡间小楼。
公交车最终在五河镇的乡镇府前停了下来。
苏锦霓被夏映浅抱下了车,她环顾四周,还挺热闹的。
雨停并没有多一会儿,路边就被各式的小摊贩占领。
路过卖煎饼的小摊时,夏映浅的耳畔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其实这一路上,他表姨安安静静,没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她了,甚至连哼唧一声都没有。
尽管早有耳闻,他表姨跟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他还是小小地欣慰了一下。
她要是哭闹不止的话,气氛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饿了?”夏映浅笑笑地问。
苏锦霓一听,用小肉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毕竟才当人第一天,她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饥饿的滋味?
这滋味不太好受就对了,肚子里像住了只小青蛙,咕咕乱叫。
夏映浅并没有等她回答,掏出手机扫码,吩咐道:“阿姨,要一个煎饼,加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
他是这么想的,他表姨人小胃口也小,没必要买两个。
他不嫌弃她,吃她剩下的就好了。
阿姨的手艺不错,三翻两翻,一张两面都有鸡蛋的煎饼就好了,卷上香喷喷的火腿肠和生菜。
夏映浅接过煎饼,直接递给了他表姨。
那饼看起来,比他表姨的脸都大。
苏锦霓轻声欢呼,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紧跟着,她就给表外甥表演了一个人小胃口大。
夏映浅眼睁睁地看着她吃完,连饼渣都没剩。
他抿了下嘴,为口袋里所剩不多的伙食费忧虑。
夏映浅又付钱给自己买了个煎饼,权当晚餐。
他一手牵着苏锦霓,一手捧着饼。不多时,就到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眼前破败的观门上横一匾额,上书“清明观”三个大字。
只是年代久远,朱漆不显,一般人辨认不出来。
苏锦霓仰头看了看,脆生生地念:“水,日,又!”
嘿!没想到,小表姨还会认字儿!
夏映浅也没纠正她。
他拿出一把同样上了年头的钥匙,捅开了观门。又一把将她抱过高高的门槛,这才道:“小表姨,你暂时就跟我住这儿了!”
里头比外头更破。
只一主殿,供奉天官、地官、水官,却可怜巴巴地让三官挤在一起。
还是残砖旧瓦,黑咕隆咚!
一般的小孩,根本就不愿意往里进。
苏锦霓仰着头,很是认真地问:“表外甥,你很穷吗?”
你才发现啊!
夏映浅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如实道:“有点……”
苏锦霓很是纠结地对了对手指,她的面色苦哈哈的。
生活介么难,总得想点法子呀!
过了半晌,她深沉又严肃地道:“表外甥,他们又不保佑你发财,你供奉我吧!”
“哈?!”
夏映浅“嘶”了一声,在心底跟祖师爷告罪:童言无忌啊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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