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你对我那小婶婶爱的有多深。”
向来严肃规整的总裁办公室此刻满地狼藉,苏长乐垂首站在一摊刚被摔碎的杯子盆栽边上,哑着嗓子嗤笑道:“结果还不是上一秒缅怀过去,下一秒跟人家妹妹滚到一张床上。”
天聊到这份上,苏岸那张万年不崩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几丝裂痕:“嘴巴放干净点,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跟布尼尔的跨国电话才刚撂下没多久,他伸手摁灭至今还亮着的手机屏幕,过半天再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人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灰败险些没藏住。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境地。
自曾思焕离开之后,苏岸一直把自己当成个陀螺在使唤。
白日里拼了命的工作跟无数伙伴或对手打交道,就算到了晚上都不肯让自己有片刻闲暇。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了单,就会溺死在夜里无孔不入的孤独感里似的。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跟她也没有在一起很久很久。
起码到了今天,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相爱的时间长出很大一截了。
用外部的事情麻|痹精神从来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精明干练,举手投足都透着成熟的曾副总在这座繁华城市的抢救室永远闭上了眼睛;但那个扎着双马尾穿格子裙,别别扭扭在他脸上轻吻的女孩子却没有死在记忆中。
大概他的姑娘临走还惦记着自己的爱人怕鬼怕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成为负担,所以一次都没有在梦里出现过。
生为人子当尽母愿,原本在苏盛彻底变成墓碑下的一盒骨灰以后,他就没打算再继续为难他这个哥哥留下来的小儿子。
上一辈人的恩怨没必要牵连到孩子,更何况苏长乐除却借了那个窝囊一半血脉之外,明明跟自己是最像的。
不,不对。
苏岸想到这里突然自我否定般摇了摇头,有几分苦涩地想。
他比自己还要再强一点,要不然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拥有叫板的资格。
厚积薄发却又不沉浸在悲痛中,即使查清了生父死因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依然可以跟这个小叔叔打这么多年哑谜,就为了到最后扳倒的时候更彻底些。
苏岸扪心自问,这一点他压根做不到。
凡是跟曾思焕沾上边儿的事情,不管大小他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会酿成什么后果无所谓,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信奉的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当场发作,即使撕咬得两败俱伤也没关系。
这些年他铆足了劲往前冲从不愿意回头看,有时候苏长乐的所作所为也不是没有引起足够的忌惮。
可苏岸很清楚这孩子跟自己不一样,他身边有爱人也有朋友,永远都不可能豁得出去。
家底全被掏空有什么关系,只要最后关头逮着个他没法狠下心的人拿捏住七寸,那么所有的一切自然就能轻轻松松回到自己手里。
但当安境迁发消息过来说苏长乐一直在追踪建材公司融资漏洞,还有好几年前竞争对手的死因时,苏岸就意识到他可能太轻敌了。
他站直身体,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印象里抖着嗓子小声叫自己叔叔的人,原来真的已经成长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想要的只是名和利。”
苏岸缓慢地道:“但没想到苏总经理还做了两手准备,连随时将我告上法院的证据都收集好了。”
“如果你没策划车祸,没利用曾思曼跟布尼尔的关系来威胁我…”
苏长乐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但嘴角却依然牵着一个心愿得偿的愉快弧度:“我确实,也没想拿你怎么样。”
充其量就是名下产业易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怎么能比得上现在必须要进监狱来的更决绝更可怕。
“你就不怕我让布尼尔对你那小情人做什么。”
苏岸抿了抿唇开口补充:“宋暖的人身自由已经暂时控制住了。”
“虽然因为万昱安在中间的原因,你们算下来有点沾亲带故。”
他轻快地吹了个口哨:“但布尼尔毕竟不会轻易给谁卖命。只要前脚判你的通知下来,后脚那边就会放人。”
“…思焕未经你接手前的很多资金也不见得多干净。”
苏岸沉默半晌,压低声音道:“警察只要继续查下去,这家娱乐公司一定不会什么事都没有。”
而如果连思焕这张牌都丢掉,那么自己这小侄子没日没夜忙活着的,不就真的完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在乎什么公不公司钱不钱的。”
苏长乐眯了眯眼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理出来的条陈今天就会递到律师手里…我总算能睡上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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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尼尔表情无辜至极,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甚至还大刺刺地将屏幕也递过去供人查看。
“虽然语言不通,但苏总经理的 id 你总该记得吧。”
…确实是苏长乐本人无疑。
尽管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大概已经猜到,但当亲眼看到的瞬间总会更揪心些。
宋暖下意识咬紧牙关,连带着手里也跟着收紧握住了刚跟于晏晏结束通话的手机。
布尼尔以为他要跟谁联系,当下撇撇嘴很直白地通知道:“我叫人在别墅里放了干扰器,现在谁都没法把消息发出去。”
自家男朋友的后手已然了然于胸,布尼尔又不傻,最起码的审度利弊还是知道的,不可能那么听苏岸的话。
宋暖想通了这几点之后身心立马变得无比放松,拍拍屁|股站起来,甚至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没磨灭。
“我反正大不了在这抻抻筋权当复健,倒是您…当代年轻人没网真能挺住?”
“…那显然很难。”
布尼尔没想到对方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事先准备好吓唬人的话成功被噎回去,换成了非常苦涩地一笑:“但还能有什么办法,承了人家的情当然得办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您聪明当然没什么问题,但外头桌上的可就不一定了。”
故作高深捉弄人的机会并不多见,刚刚趁着唯一可能得知内情的宋暖不在,布尼尔没少跟察觉不对接连提问的那几位投掷恐吓回复。
其他人倒也还好,虽然担忧但面上好歹还稳得住。只不过聂思泽毕竟岁数小人也单纯些,听见他说自己有持枪证吓得饭都咽不下去了。
宋暖想也知道会被面前这人的装模作样吓到的会是谁,当下低低地笑了两声掏出根烟来,在得到屋主人的许可后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
“我这哪谈得上聪不聪明的,顶多属于有恃无恐。”
“他们仨那你不用管,我一会儿过去跟人解释解释就行。”
.
他话说的轻轻巧巧,然而事实上聂思泽的情况远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他们正好是四个人,两两一间再合适不过。
布尼尔于是让人把次卧跟客房腾出来,收拾干净了供予住下。
宋暖抽完烟之后自觉站在窗边散味,一直等到身上穿着的衣服摸起来都冰凉冰凉,才打了个喷嚏折步往回走。
——但显然现在就算失去网络支持所有人都突然变得无所事事,他这几位队友也完全没有要洗洗睡的意思。
“站着干嘛呢,不是说好了我跟聂思泽住一块儿,你们老夫老妻去另外房间睡吗。”
腿上的伤依旧不可小觑,宋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谨慎。
他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行进到童颜跟孟连莨面前,对这俩人在自己门口充当门神的行为深表不解:“您二位这是…?”
老夫老妻这词儿最开始还是粉丝给起的,毕竟这姓孟的对外始终扮演着一个类似队长‘贤内助’的角色,两个人的关系在队内也绝对没话讲,配合方面一直都非常默契。
孟连莨不反感营业,但如今在非粉丝面前听到这些话总爱笑眯眯地反驳一句。
“家里还住着个脾气不好的韩大影帝呢,以后可千万别在这祖宗面前提这梗。”
他虚虚压了压空气故作腼腆地说,又抬起手指了指屋里床上拱起来的一小团:“布尼尔下饭桌之后老幺就成这样儿了,可能真吓得不轻。”
“还不是你非得在旁边添油加醋,东拉西扯被绑架的自我修养,还说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童颜沉默很久之后突然开口,拧了拧身一副不想再看人一眼的样子。
“早就跟你说了没事少招聂思泽哭,咱哥几个现在就差领伤残证了,谁能保证自己被他推一杵子毫发无损?”
队长的言语攻击来的非常突然,孟连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反驳。
“我就随口一说,谁能想到他胆儿能这么小。”
以前同在队里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了解不深,孟连莨在宋暖心里一直都是个说话办事有因有果,整体来看挺靠谱一存在。
但万万没想到万昱安退团后大家越来越熟,反而挖掘出了这人闲扯方面的爱好。
“…聂思泽胳膊也骨折来着,但可能跟年纪小有关,恢复的可比咱们好多了。”
宋暖没忍住也跟着侃了一句,这才重新将脸面朝着童颜。
“布尼尔刚刚跟你们说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这主持人要是去演戏的话肯定没导演愿意要。”
孟连莨撇撇嘴:“哪有绑匪这么好心还给弄套别墅住,今天闹的这出充其量就是想把咱们先扣下,权当放假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这样说着将目光投向屋内,不难看出即使这人裹着被子将自己整个跟外界隔离开,都仍然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刚刚我跟对长看人脸色不对,就收心打算过去好好劝劝。但没承想聂思泽反应大得要命,又吼又叫的根本近不了身。”
“…这事儿怨我考虑不周。”
童颜适时地接下话茬,紧皱眉头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旁边站着的宋暖吃了一惊。
“这孩子小时候有一阵被霸凌的很严重,所以对类似今天这种场合跟玩笑都受不太了。”
“只不过…只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管是黑粉还是路人的骂都挨得够多…”
他叹了口气,垂下脑袋自责道:“我就以为一切已经过去,再不会有什么事了。”
“…什么?”
宋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眼睛瞪得滴溜圆,显然无法接受这句话带来的冲击。
从出道开始就开始在台上台下跟自己较劲,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随着走红日渐狂妄起来的聂思泽。
以前居然是被欺负的对象?
明明那德性看起来更像施暴者才对啊。
“这事儿是小聂有一次聚餐的时候自己说出来的,在队里难道不是公开的秘密吗。”
孟连莨余光看到他的反应之后明显也很惊讶:“万昱安走之后你俩也动不动就掐,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故意逗他,想助人早日摆脱心理阴影呢。”
…抱歉。
我那只是单纯看他欠登儿似的模样不顺眼。
宋暖心里五味杂陈,咽了咽口水刚要为自己说句话,那边他们队长大人就又打蛇棍|棒发出了会心一击。
“如果你连这个也不知道的话,那他得罪穆宗简的原因你是不是更不清楚?”
童颜退后几步摇了摇头,神情看上去很不落忍。
“这世界往往就是这么小…当时从校外找人天天折腾聂思泽的,就是总经理现在的这位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