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时候还在念高三,不知怎的被同学知道了家里的情况,每一天都在明里暗里地备受嘲讽。
十八岁的苏长乐尤其锋利不服输,但凡听见这种话必定会扬起拳头。
就算对面站着好几个身高体型不逊于自己的同龄男生,也从来不肯听见当没听见,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从旁边溜走。
他因此受到了很多处分,成绩激降不说,还变得越来越阴鸷并且行踪不定。
慢慢的,连不少老师都开始在背后像是预判一般叹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果然是杀人犯的儿子,估计以后也会走上和他爸爸一样的道路。”
这些话像是能吞噬人心里阳光的藤蔓,在高三这个本就压抑而敏感的阶段,牢牢地缠绕在了苏长乐浑身各处。
他的自我怀疑愈演愈烈,甚至一度产生幻觉,认为自己仿佛的确做了跟父亲相似的事情。
出于一时冲动将同学殴打至失去呼吸,震撼又惊惧地被戴上镣铐,离开了对自己来说充满恶意的学校,转身又进入下一个深渊。
不过还好,在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真的崩断之前,他被原本素不相识的靳涉拉了一把。
“…倒是确实有印象。”
靳涉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但我当时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压根不值得被记好儿记这么多年。”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苏长乐困劲儿上来,打了个哈欠微弱地回话:“有时候无意间的举动,或许真的就能改变一个人也说不定。”
“那你可实在太抬举我了。”
靳涉摇摇头,抿嘴思忖了很久,像是思考了一个世纪以后,忽而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开口道。
“你跟苏叔叔的恩怨还没有完全揭开,好歹也是唯一在世的亲人,其实现在收手的话…他不会怪你的。”
当年虽然是自己在他最自我否定的时候拽了一把,但其实最终将人塑造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其实是苏岸。
无论如何,他这位小叔叔在对侄子栽培方面绝对称得上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靳涉对他们家这种弯弯绕绕不太明白,但总觉得没道理那么非黑即白,大概率应该只是立场问题。
“或者你也可以试着站在苏岸的角度上想一想,保不齐会有什么新的收获…”
他歪着脑袋把话说到一半,正准备琢磨琢磨措辞讲后半句的时候,就先看见了苏长乐趴在桌上疲惫的睡颜。
可能因为有心事的原因,这人即使在半梦半醒间也一点都不安稳,皱着眉毛嘴里念念有词。
如果凑稍微近点的话,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诸如‘小暖’‘有原因’之类的话。
靳涉见状很快收回了原本已经快要说出口的句子,转而给自己助理打电话报了个地点,示意对方开车来接。
“那苏总经理那边…需要我联系陈思姐吗?”
“大晚上找个小姑娘送醉鬼回家是哪门子道理。”
他歪过头投去了轻飘飘的一瞥,推推人的肩膀大了点声问:“要谁来接?”
苏长乐换了个胳膊来枕,嘟嘟囔囔道:“…小暖。”
“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怎么找宋暖号码。”
靳涉点了两下他的手机发现果然有密码,颇为无奈地转过头,对着手机那头问:“思焕信得过的员工里,你手里能有谁的联系方式?”
“好的,让我看看。”
“最近对接的人里面…好像只有穆宗简。”
“姓穆的晚上睡觉开静音,这个点儿估计打过去也不可能接。你找找还有谁?”
“思焕是娱乐公司,跟咱们合作的次数并不多,而且绝大部分时候面对的都是接触不到高层的下属员工…”
助理在网线那头边往身上套衣服边翻通讯录,在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紧急卡顿。
靳涉蹙蹙眉:“有困难?”
“哦哦哦没有,是我刚翻出来个人。”
对方很快将状态调整过来,重新恢复了工作时惯常的雷厉风行:“思焕较大的几位股东兼董事会成员,安境迁。”
“什么?”
靳涉一愣,过好半天才从记忆里翻腾出来有关这个人跟自家企业来往的缘由:“之前还没当演员的时候代表公司洽谈过业务是吧…行,就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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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艳阳》的杀青宴终结得相当仓促。
可能是因为拍戏过程中耗尽了剧组经费的关系,导致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场面极其寒酸,导演满脸惭愧地表示自己有点囊中羞涩,不到十点就早早地宣布了散场。
宋暖那边客气地拒绝了苏长乐要过来接自己回公寓的意图,一边往手里吹哈气一边抬步往外走,结果没想到在打算上公车离开之前,先一步看到了孟连莨的私车。
他这位队友在 bwp 风声渐起后就没再人前避讳过自己的家境,衣物配饰连带着座驾都很低调奢华,还因为这个上了好几次热搜,被粉丝盛赞身上具有非凡的贵公子气质。
“我让童颜把车开过来的。”
孟连莨从后面走出来,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一侧肩膀上。
“哥几个商量好了要给咱俩接风洗尘,星级酒店都提前订好了。怎么着,肯不肯赏脸一起再搓一顿儿?”
“这话可不应该由你来说。”
宋暖面上没多惊讶,心里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们源于愧疚搞出来的所谓仪式,毕竟在此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这些人可从来没想过在队内大型聚餐以外的场合说要请吃饭。
不过人家又没挑明是在表达歉意,即使知道了这些也没什么用。
他拉开车门看着坐在已经挪到副驾上的童颜,提醒意味很浓地轻声叫了句:“队长。”
而童颜的反应则是别别扭扭地将头转了过来。
“是我想给你们两个接风洗尘,所以把剩下的人也一起带上了…其实上次《限定关系》的时候就该过来的。”
“组合出道这么久,也不是第一次有个人行程。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就非得跟要家长接似的了?”
宋暖噗嗤笑出声开始帮着往回圆话,心里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在想,好没意思。
刚开始知道自己遭受孤立是由万昱安一手造成的时候,虽然也听了苏长乐的劝没立马声张出去,但多少是有些委屈和不平的。
出于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无能为力,也出于被人误会而带来的负面情绪。
但宋暖现在是真的感觉到释然。
因为他彻底明白过来,不管这些人的态度是好还是坏,都已经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影响了。
“你本来年龄就不大。”
童颜主动下车帮他撑车窗,看上去似乎带了点不好意思面对的感觉。
“这些年 bwp 的队内相处……”
他说到这里不轻不重地捂嘴咳嗽了一声,更带了点语无伦次在里面:“如果不是连莨说起,我都差点忘了你就比思泽长两岁的事情。”
“那你这个思路就很微妙了。”
宋暖双手插兜,不咸不淡地道:“比聂思泽那倒霉孩子大两岁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还有万昱安呢。
压下不提还好,话头一旦扯到这个上面,对面童颜的脸色眼看着就没那么红润了。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窗楞的手,说出来的话还是幽默并带着点调侃的,但声音却明显比刚刚冷了几分:“是啊,你们都还是孩子。只有我跟连莨两个老年人。”
在这个期间早已进到车里而且关上门的孟连莨:“?”
你说你自己老拜托不要带上我。
宋暖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并没有推脱于组合队长亲自给开门这码事,不存在一点心里负担地钻了进去。
前排驾驶位跟副驾坐着的依次是孟连莨跟童颜,后面是聂思泽坐中间,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鞋面不发一言,浑身都洋溢着‘别 cue 我,别 cue 我’的祈祷氛围。
说起来公司老板的暗示不能装听不懂,但队内人心的变化又不可能瞒得过万昱安。
聂思泽是第一个窥探到了真相的人,最后还得由他把这些告诉给其他不知情的组合成员。
换位思考一下确实有点难做,也不能怪他现在怂唧唧地不发一言。
只不过聂思泽不开口归不开口,可丝毫没有影响到那边万昱安的心情。
“打从咱身价提起来后就没少吃贵套餐,不如现在换个更有情调的地方吧。”
他仰了仰脖子将视线投过来,眉眼间带着跟往常别无二致的坦然和温柔。
“小暖,你觉得呢?”
这句话一出,车内原本还算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被破坏了个彻底。
其余三个对话之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往宋暖的方向瞥。
万昱安就是有这个能力,可以单凭一己之力让其他所有人都陷入尴尬,完事儿自己还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宋暖惊诧地一挑眉:“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以前没出道的时候,咱们经常去一家很好吃的路边摊。”
万昱安眯眯眼睛笑起来:“现在这个时间人不会很多,估计也遇不到什么粉丝。”
“大家难得全都聚在一起,不如找个熟悉的地方对着吹两瓶啤酒,就当怀念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