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淮吟到这儿之前应该已经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浑身上下衣服摸上去都是冰冰凉的。
尤其在他俩刚达成了某种交易,宋暖正要翻剧本求讲解的时候,这人的肚子还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冰箱里有饺子,我给您弄点吧。”
大概是因为互相交换过利益的关系,宋暖现在对这位面热心冷的编剧大大比原来增添了不少好感。听到这样声音的时候没忍住弯了弯眼睛,起身冲着冰箱的方向走。
“咱们岁数没差太多,别叫敬称了。”
童淮吟按了按自己刚刚擅自发声的部位,大有责怪它暴露自己真实情况的意思。
他脱掉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暖身后进厨房,本想在旁边打个下手,但又觉得对方似乎不怎么需要自己;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脚都不太自在。
“来者是客。”
演古装剧多少还是会给人的日常生活带去些影响,宋暖嘴一瓢拽了把词:“稍微等一等就好了。”
“那什么,你把不懂的地方指给我看吧。”
童淮吟不好意思闲坐着,双手扒在桌沿上非常主动地给自己找活儿:“反正离水煮开还有一段时间,你休息时间本来就少,别因为我浪费了。”
“没事的,反正正常来说这个时间我基本不会睡觉。”
宋暖挠了挠头有点盛情难却,但最后还是拎上小板凳端着剧本蹭了过去。
“就是这里。”
他用手指头将六皇子在沈执炬自刎前说的话点了出来,语气很不明就已。
“在沈执炬决定投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摒弃了心里原来的信念。那为什么还会在听到对方这种话后突然觉得羞愧?不应该像以前做的那样,寻找机会逃走之后东山再起吗。”
“你说的这种情况本身就不成立,如果他像你口中的那样,他就不叫沈执炬了。”
童淮吟摇摇头,很有耐心地给人从头剖析。
“沈执炬是个家族情怀相当重的人——看之前的情节你应该也感受到了,他会变成后文那样的根源就是皇上想将沈家连根拔起,但却连罪名都很可笑。”
“沈老将军在沙场战死,他所率领的部下也难逃全灭的噩梦。边关不稳,沈执炬本是年轻一辈里最有能力领军出征的,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与敌人血战的准备了。”
“可皇上做了什么呢。”
大概听原作者讲戏总会觉得更有感触,边境战场寒风砭骨,宋暖坐在空调房里待着都觉得遍体生凉。
“他下令圈|禁沈家满门,并且起草了赐死文书,只等内阁明发诏旨…”
他皱着眉接话到这里,突然呸了一声:“留这小将军继续给自己卖命不好吗,傻逼昏君。”
“沈执炬是将门之后,遇到这种情况当然会想着奋起反抗。”
童淮吟一耸肩:“他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刺杀皇上,后来之所以很多次绝处逢生,即使尊严全失也想着活下去,无非就是心愿没有达成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他后来自尽,是因为那个时候先皇已死,无牵无挂了吗?”
宋暖好像略微有那么点开窍,站起身‘啊’了一声,看着像是想通不少。
但他这副模样还没维持到两分钟,就又被疑惑全权取代了。
“可当时跟十三皇子那场仗打到一半的时候,老皇帝的死讯不就已经有人传信过来了吗。”
童淮吟点点头,很清楚他在指什么。
为父报仇没有错,虽然联合外敌这一点无论如何没法洗,但毕竟在看小说的读者乃至以后看剧的观众眼里,都算是事出有因。
真正让沈执炬被钉在反派耻辱柱上拽不下来的,其实是他在同旧日好友一战之后,对待和处理手下败将们的态度。
——屠城。
上位者有错已经受到了惩处,但他犹嫌不足,并将自己满腔的怒火全部施加到了跟自己身上流淌同样血脉的族人身上。
“没有哪个百姓想要打仗,沈执炬因为泄私愤冲动杀人,清醒过来之后当然也是后悔的。”
童淮吟将目光重新投向宋暖,很期待地问:“这回明白了吗?”
宋暖:“…”
并没有很明白的亚子。
“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十三皇子那种盯龙椅盯得眼睛都红的人,到最后都能因为保家卫国直接放弃夺嫡。如果没有先皇那样的指令,沈执炬怎么可能会叛。”
他叹口气:“大概我的共情能力还是不够强…就不是很理解这种死前幡然醒悟的。”
童淮吟往后靠了靠,感到有点窒息。
他写的时候不觉得这段情绪这么没法领会啊。
沈执炬是世家公子,从小被教授要一辈子辅佐君王。即使在中间的道路上出现偏差,从根源上还是原来那个闪闪亮亮的少年。
这…不难接受吧。
他眼看着面前的人满脸挫败地窝在座位上揪头发,心里的担忧也没比宋暖少一星半点。
而在这个时候,之前宋暖在锅里烧的水沸腾了起来,咕噜咕噜地开始冒泡泡。
“小暖,我给你举个例子。”
童怀吟将腕表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表带来回刮蹭自己的手掌心:“当年曾思焕出车祸,归根结底得怪到两个人头上。可到最后退圈却只有应锐宁自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宋暖这边正忙着将饺子下锅,听见他的问话将头转过去,有些疑惑地问:“曾思焕是谁…应锐宁又是谁?”
童怀吟:“…”
得,这还是个对自己前老板一点了解都没有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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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现在的年头互联网都有记忆,有时候就算上面封|杀,都未必能将一个人的痕迹在网上抹的干干净净。
应锐宁姓氏名谁,百度一下就能知道个大概。
“八|九年前红极一时的偶像派代表,跟我们压根不是一辈儿的。”
宋暖粗粗看了一眼就错开目光,边盛饺子出锅边把酱油醋摆在桌上:“曾思焕我刚刚也看了一下,是曾思曼老师的姐姐吗?”
“嗯,堂姐。”
童怀吟点了点头简略地总结:“她是苏岸初恋,两个人感情有多好单看你们公司的名字就能知道,只不过八年意外去世了。”
他闭了闭眼睛,看上去有些伤怀。
“这说起来真的是一场悲剧,当年曾思曼获封影后声名大噪,在圈里最好的朋友就是应锐宁。”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最好的年纪,虽然双方团队配合着捆绑 cp 把一众唯粉恶心得够呛,但好歹人家的关系不是作假。
应锐宁这偶像当的谈不上多合格,经常性跟黄牛联合炒高自己演唱会的门票,通过榨干粉丝的钱包牟取私利。
只不过他对曾思曼倒是真不错,对方想要什么,差不多已经是尽自己所能去帮着实现了。
而在这里面,包括但不限于将自己二巡的第一场定在她生日当天,并邀请人来到前排免费看听。
“曾思焕那天据说有点急事,开车上主干道稻纬路,打算来公司找苏岸…结果正赶上应锐宁几个买了黄牛票的粉丝延迟进场。”
对方开的是快车,为了不耽误看爱豆连红灯都敢闯。
彼时曾思焕注意力也不够专注,一心以为有交警在不会有人违规,结果没留神从侧面突然拐出来一辆,并且根本没减速。
“两车相撞,对面的司机当场死亡,就连曾思焕也没成功从手术室活着出来。”
童淮吟叹道:“心爱的人跟自己阴阳两隔,苏岸这些年过的应该也没那么舒坦。”
“后来应锐宁就被苏岸逼着退圈了,而曾思曼因为是死者的妹妹所以没被针对…?”
宋暖适时地提问,对他所讲起的这个话题充满疑惑。
这跟自己正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剧本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说的是,咱不能根据自己的三观来评判别人行为符不符合常理。”
童淮吟很快将话头顺顺当当地扯回来,抬起头再次希冀地看过去:“沈执炬怎么选择跟他的出身有关,我明白如果换了你的话不会那样做,但也没必要在这一点上纠结。”
“曾思曼跟这个姐姐的关系一直不好,出了这样的事情,应锐宁第二天就被迫背了所有锅退出大众视线,甚至就连后来改行干别的,也会不停被苏岸找麻烦。”
可她愣是一点事都没有,前途照常一帆风顺,不过就是后来突然决定换了个公司签约而已。
如果全凭冲动的话,苏岸当然恨不得把这俩人全折磨到比死更难受,但他没有。
就像后来越想越觉得自己行为过火的沈执炬一样,一个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会有需要顾忌考虑的东西。
宋暖这边好不容易走出死胡同,捂着脑门咧嘴直笑,这才意识到先前自己拧巴得多没道理:“所以就是说我不能因为自己想法疯,然后觉得所有人都跟我一样疯是吧,明白了。”
他是孤儿出身,除了法律禁止做的事之外,现在脑子里拥有的一系列可以被称为‘三观’的东西,都是自行构建出来的。
所以宋暖没办法理解沈执炬,居然还会对那样的家国怀有留恋。
因为他从来没被人教过要矢志不渝地忠于什么。
只不过其实他完全没必要非较这个真儿跟角色逻辑对上号,能在镜头前面演明白就可以了。
“过几天我会找孟连莨跟我对词找找感觉的。”
宋暖搞清这一点后通体舒畅,连说话都比原来轻快了不少:“陪我说半天话了,快吃饭吧。”
“好。”
童淮吟点头致谢,拿起筷子往盘里看的时候下意识弯唇笑了下:“这是苏总经理做完留下的吧,他还跟以前一样,喜欢把饺子边儿捏得像花瓣一样。”
“害,包好之后非得折腾一下起幺蛾子,浪费时间不说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宋暖明嘲暗秀,脸上带着笑这样说着。
可还没等客客气气的官话全讲完,他就先一步察觉到了不对劲,神情也倏然发生了变化。
“你刚刚说以前…什么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