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莨进组后拍的第一场戏在室外,跟他对上的演员是堂时玖。
而在他穿上六皇子坦坦荡荡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时候,场里的人也就彻底将原先的猜想落定了。
“有个好哥是多么重要,随随便便就能搞个男主角来当。”
堂时玖真情实感地吟咏:“生活不易,独生子叹气。”
“人家那是家世牛逼,羡慕也没用。”
宋暖再一次成功被他逗笑,嘴里咬着的小饼干差点没含住:“行了别扯皮,赶紧过去吧。”
“——喔。”
人们偏爱反差,总是喜欢看到观念的前后转变。
主角因为某些原因从小白花华丽脱变成大魔王,是文学或影视作品中永恒不变的核心梗和爽点。
可《风雪艳阳》却基本算得上是逆着这条惯例来的。
这本小说里讲述的故事时间线横跨十几年,几乎所有角色到最后都跟开始有了极大的差别。
但偏偏主角没有。
由孟连莨扮演的这位六皇子表面上思维极其跳跃,动不动就在朝堂上发表一些智障言论,经常让人觉得他随时随地想诈死出宫,然后找个美女一起浪迹天下。
当时太子的势力跟老十三党派斗得如火如荼,谁都没那个精气神儿去理会一个成天流连青楼招猫逗狗,朝中几乎没有大臣为之说话的皇子。
但其实人家去青楼是为了从属下那里探听消息,整日胡闹是因为要麻痹京中那些时时刻刻盯着的眼睛,朝中无人是因为暗桩埋得深。
他从开始就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了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只是直到中后期都没有让任何一个敌人瞧出来。
至于为什么坐上那个位置。
生在皇家又是男儿,想当九五之尊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要知道就连后来黑化得跟煤球一样的沈执炬,在最初也都只是个瞎几把站队的明媚少年。
后来家中遭逢变故,才一步步从忠君爱国的小将军,逐渐变成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的。
可六皇子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想站在最高处而已。
这种角色不好演,因为性格的多面性没体现在观念上的关系,一不小心就会显得很扁平。
童淮吟写的原著宋暖找出来看过,剧情严丝合缝不说,文笔也几乎无可挑剔;甚至中间好几处描写家国情怀的地方还相当感人,将六皇子这个人塑造得非常有魅力。
但演员拍戏可就不一定会呈现成什么样儿了。
孟连莨待人接物一向很疏离,同队这么多年宋暖都不记得跟他说过几句话,交情当然就更加谈不上。
而且有的时候这人朝自己看过来的,充斥着戏弄和怜悯的眼神,还会给他一些很不舒服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后来慢慢得知的一些被孤立的原因,其实他一直都清楚。
只不过跟现在剧组里的这个六皇子一样,很单纯的不想告诉自己而已。
宋暖的情绪指向一直都很直接,不喜欢谁的话就不会想让人好过。反正当下可以现场观看这两个人拍对手戏,心里甚至还想给堂时玖喝个彩。
不过这个念头当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充其量也就是暗自寻思寻思。
堂时玖不是新人,别看平时私底下看着性情温软,一旦摄像机开着摆在眼前,浑身上下展现出来的锋芒那叫一个浓烈,平平常常打照面都能让人觉得有种压迫感。
就算是不带任何有色眼镜地来看,宋暖也依旧觉得自己这位队友被压住的概率很大。
“ action 。”
他窝在小角角里任由思绪蔓延,直到听见这句话才想起来抬头观摩,意识到这场戏已经开始了。
孟连莨刚进组没多长时间,跟其他演员的感情都还没培养起来,现在拍氛围很强的部分当然会差强人意。
但出于‘想看看这个背景强悍的小偶像临场发挥能力’的原因,导演还是指了本剧前十催泪的一个 part 。
——十三皇子辞世。
作为一个在战场厮杀过多年的将领,即使他曾经在朝玩弄权数,用阴毒的手段对付政敌;但到最后能得到一个战殁于沙场的结局,实在也算死得其所。
当时的剧情已经临近尾声。太子被六皇子的人架空,皇上病体垂危,宫闱中甚至谣言席卷说他早已驾崩,只不过碍于前线正在打仗,不能致使军心不稳才缓报不发。
边陲暴|乱,运往前线的粮草被克扣了大半。沈老将军战死沙场,沈执炬投敌,一时朝中连一个可用的将军都拎不出来。
十三皇子毕竟没被权利彻底迷失本心,在这个紧要关头主动请缨上战场,率远少于对方的兵士捍卫防线。
而他们派过来主持大局的将军,就是沈执炬。
双方不管是在准备还是人数上的悬殊都实在太大,十三皇子并没能创造奇迹。
雁门关外残阳如血,他孤身半靠在被攻破了的城门口,双臂皆断,兵败。
沈执炬毕竟曾经是个切切实实的十三皇子迷弟,所以没有选择割下他的头颅邀功领赏,只是将像扔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将他留在了一片残败景象的战场上。
六皇子调兵赶来增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自从隐藏的野心逐渐暴露在人前之后,他跟面前这个曾经也亲厚过皇弟就很少说话了。
“抱歉,我来晚了。”
孟连莨只是简单地画了眉毛就上了镜,念台词的时候尾音下沉,听上去悲怆而有力:“安心去吧,弟妹跟孩子都会被妥善安置的。”
“谢谢。”
堂时玖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咳嗽了几声之后再开口,说的就已经是跟打仗相关的了:“沈执炬叛国,联合敌军直压我境。所过之处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充作军妓…实属丧心病狂之举…”
‘丧心病狂的沈小将军’宋暖眼皮一跳。
这两个人的临场发挥都不错,台词方面虽然仍然存在细小的问题,但带领观众入戏已经足够了。
剧组毕竟经费紧张,有关于沙场景象的处理十分敷衍,后期估计还要再发挥发挥。
前段时间拍的实在太多,今儿一整天都没有排他的场次。
宋暖叹口气收起自己刚刚的一些私心杂念,挨了挨旁边于晏晏的胳膊,示意让她别看了。
“我记得你说启夏哥已经提前跟医生打好了招呼,现在正好没别的事,跟我走一趟吧。”
这世界上就没有比帅哥战损煽情戏码更招人喜欢的,于晏晏那边捧着脸看得如痴如醉,被拽起来的时候‘不情愿’这三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大夫说中午跟晚上都预留时间了呢。”
于晏晏人都走出好几米远了,眼神却还黏在片场孟连莨跟堂时玖的身上,哼哼唧唧地道:“干什么就非得现在去呀。”
宋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丫头的抗拒实在太明显了,而且自己这个确实不是多关键的事儿,无非是让医生摸摸骨拍个片,有没有人陪确实也没什么差别。
他这个停顿的时间长了些,于晏晏稍微有点发毛,缩了缩脖子小声挽回:“不过公事最大,你决定去哪儿我当然时刻跟着。”
“不用了。”
宋暖摇摇头往那边扬了扬脖子:“留下来接着欣赏吧,我这里估计问题大不到哪里去,过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嘿嘿嘿暖哥万岁!”
刚刚说的毕竟都是顺着毛捋的场面话,于晏晏本人当然还是不想动弹的。
她神采飞扬地替宋暖裹好外套戴好口罩,像个幼儿园小孩子一样朝人挥了挥手,笑得傻里傻气的:“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暖哥最棒啦。”
“德行。”
宋暖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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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应该也有人跟您简单说过我的职业背景,所以我就不重复了。”
宋暖平白有些忐忑:“这种下蹲动作跟上下楼时的无力,还有剧烈运动中偶尔出现的疼痛,到底要不要紧啊?”
邓启夏给找的医生很靠谱,无论年资还是经验都十分拿得出手,除了人据说有点毒舌之外几乎没缺点。
他的受伤情况在外在表现上并不严重,最起码宋暖自己敲敲打打的时候没觉得按痛。
但这个大夫只是让他抱膝盖,然后将食指跟无名指并在一起在上面压了两下,宋暖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舒服。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有一点点创伤性关节炎,日常生活暂时不会受到影响。”
他按铃招了个护士进来,皱着眉道:“但以后还这么跳的话,引起诸如膝盖内外翻这些并发症什么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
“而且你这个左边膝盖…去科室拍个片子拿下来,估摸着劳损程度也不轻,有一些轻微积液。”
“…积液,那如果不改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其他那些字眼宋暖都听不太明白,但这个词在他们这行里可并不鲜见。
甚至早些年还没出道的时候,好几个成天泡在舞室的练习生就是因为这个被迫离开的。
管它伤在什么不起眼的小地方,只要沾了这两个字就好像距离职业生涯结束只差一步似的。
“看你这孩子说的叫什么话。”
老大夫抬头斜了他一眼:“难道只有走不了路才是严重后果吗。长期从事剧烈运动本来就会引起关节受损,我看你这舞蹈以后可别跳了。”
“那怎么行?!”
宋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建议,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连带着说话声调都提高了不少:“我才二十二三岁,这才哪到哪。”
而且就算以后他们组合跟 film bangkok 似的八百年不开一次演唱会,也不需要出新歌;只在剧组待着的话,很多时候也根本避免不了频繁的打戏啊。
“吼什么吼,你也知道你年轻。难道非得拼到三四十岁,身体一大堆零件儿都开始支撑不了,才突然宣布停止吗?”
医生显然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继续掰扯,挥挥手示意人赶紧滚蛋:“拍完片子上来找我,后续治疗跟护理复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