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手脚,四肢,全身上下都在出汗。
但出的是一层一层的冷汗,以致身体像浸泡在冰窟里,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暖意。
如同一口没了生气的破旧老钟,薛眠扎根在沙发里,身体一动不动,眼睛出神的望着地上一个不知名的点,目光溃散,说不上来是茫然还是呆滞,是心灰意冷还是没了感觉。
卞雪莉离他最近,见他这样,以眼神示意方庆年先暂停一下,轻轻握了握薛眠垂在膝盖上的手,小声问:“你还好吗薛眠?”
声音是听得到的。
就是感觉说话的人离自己好远,传过来的音节飘飘荡荡,像半透明的雾,中间还隔着一层纱,每一个字眼都变得不真切。
薛眠突然猛地咳了一声,接着就是剧烈的连续咳嗽,咳到需要弯下腰拿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好像才会好一点。卞雪莉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拍着他的背把水递过去:“慢点慢点,先喝口水,慢一点。”
薛眠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似掐似按的压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不想喝水,也不想再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他今天听的已经够多了,腻了,生理性的反胃,想吐。
怎么那么恶心,像坏了东西一样。
“薛眠你别这样,先喝点热水,慢慢来。”卞雪莉锲而不舍,再次把杯子往他手里送。
薛眠咳得天昏地暗,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抽搐般的发麻发疼。他两眼通红泛着冷光,但不是哭,只是像连续熬了几夜没睡觉的人一样,眼球四周爬满了红血丝,一副骇人模样。
薛眠不领情,用力拂开了那杯已经递到手边的水,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质问一样的盯着方庆年,问:“我凭什么相信这些?”
被客户质疑是私探常常需要面对的工作难题,也是如调剂品一样的工作小乐趣。方庆年从衣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一块递过去放到薛眠面前的桌子上,另一块捏在指间,慢条斯理的揭着包装纸:“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情绪波动,事实上你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否则早就抄起电话打给你的男朋友了。薛眠,这个故事很长,虽然我想简而言之,但我发现如果省略掉某些细节,可能无法对你认清一个人、一些事起到应有的帮助……吃点巧克力吧,糖分能安抚人的情绪。我故事还没讲完,等我全说给你听了,而你又都听懂了,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也来得及。”
“等等——”卞雪莉有些不放心,她看了一眼薛眠,转头对方庆年道:“方老师先等一下,让我和薛眠说几句你再继续吧,我看他这样我也难过。”
“薛眠,”也不管会不会被拒绝第三次,卞雪莉强行把那杯尚有余温的水塞进了薛眠手心里:“有些事我们不能替你感受,因为你才是当事人,只有你自己可以替你感受。费南渡和你在一起后,整体上来说,你过得还是挺开心的吧?这些我们大家可以不去怀疑,他对你的好我多少也看在眼里。只是薛眠,如果我们把时间线往前倒推,回到起点上再看你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们两个人之所以能牵手,居然是因为你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进行了一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角逐比赛,因为你胜出了,这才被费南渡挑中。呵,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以为他是皇帝宠幸后宫?这和脚踏两条船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是啊,有什么区别……说不定早在自己之前费南渡就已经抱过、搂过甚至亲过徐甪,后来发现感觉不对,好像还是那个叫“薛眠”的备份更对口味,所以才弃了徐甪那盘高级料理,转投他这个路边摊的怀抱。
薛眠动了动嘴唇,异常艰难的发出一个沙哑音节,但后面想说的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对面方庆年出声,喟叹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就算开局不够美好,但至少你男朋友最后选的是你。他爱的是你,他不喜欢徐甪,哪怕徐甪本身的条件是那么优秀。可是薛眠同学,如果按照一开始你男朋友和徐甪说好的游戏规则——只要他选你,徐甪就放手,为什么在你们确定关系后的这些日子里,徐甪还能如此频繁的出现在你男朋友的生活圈?为什么我能轻而易举的拍到这么多照片?一张两张可以说是巧合,但事实上却是他们一直在保持着见面和联系,从未避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够了。”薛眠手撑着额头埋着脸,他声音发颤,浑身上下包裹的气场仿佛冷冬里的冰,够冷,也够硬,密封得一点不透气,像是要靠它们把自己保护起来,与外界来场彻底的隔绝。
因为他脑子突然宕机了,很多事缠在里面,像一团乱麻。他理不清楚,也分不出头绪,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
“薛眠,人最怕的就是自欺欺人。”方庆年似乎铁了心要把人“开导”个通透,再一次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回没急着递过去,而是先把后面要说的话继续说完:“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明天是徐甪的生日,你男朋友会去给他庆祝。”
脑中“轰”的一声炸响,薛眠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翻涌着深红色的光,目光像淬了血的刀。
“真的,地方我都打听到了。”方庆年说着,速度缓慢的将手上那张压轴照片递了过去:“你一直在对我说的故事表示质疑,也不怪你不信,但我既然敢说,就一定有证据让你相信。你看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他点了点照片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照片拍摄时间应该是晚上,不过也不一定。一眼望去,画面的背景环境简单到让人一目了然——一家光线迷离、灯红酒绿的高级酒吧。
照片很有意思,从角度上看是有人以一个靠得很近、但位置却隐蔽的方向偷拍得来。偷拍的内容很简单,一张存在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手机的主人只露出一只手,正在给旁边的人看照片,偷拍者便趁机将镜头对准屏幕,匆匆按键,捕捉到这张稍有模糊的珍贵二手照。
薛眠在模糊的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他居然出现在手机主人的照片里。
一个小雪纷飞的下雪天。
一场热闹的学校跨年晚会。
一片被焰火点亮的天台夜景。
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吻。
是去年元旦前夜,自己和费南渡在学校礼堂的天台上接吻的画面。
但原照片并不是被谁偷拍得来。
那是费南渡亲手拍的。
是他举着手机,以一个自上而下俯瞰的角度,拍下了他们接吻的画面。四周光线半明半暗,二人只有半张侧脸入镜,但即便如此,画面里两张清晰的面部轮廓也足以让每个认识他们的人一眼分辨出那画中人是谁。
可当时的薛眠却对此毫无察觉。
“包括这张照片在内,所有我查到的、听到的、问到的找到的,全都有迹可循。”方庆年摘下眼镜拿布擦了擦,而后重新再戴回去:“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俗话还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论是当初你男朋友和徐甪打赌似的开始了这一场恋爱游戏,还是后来发生的别的种种,或多或少都会有其他看热闹的知情人。”
“至于这张照片,据说是因为徐甪不信费南渡最后选的是你,所以他要求费南渡拍一张能证明你们关系的照片,否则他就怀疑费南渡只是因为始终喜欢不上他,所以顺水推舟,拿你来做挡箭牌。但如果能有类似亲吻、拥抱这样的照片作辅证,那就是事实胜于雄辩了。所以啊,后来徐甪看到这张照片,求仁得仁,算是亲手断了他的念想。”
捏着照片的手五指发白,指骨凸出,手心颤抖的幅度大到甚至能听到照片发出了沙沙声。
要怎么说服自己。
此刻,薛眠彷如一个溺水后经历了垂死挣扎,但越挣扎身体就越下坠,海水逐渐漫过头顶,最终认命的不再挥动手脚,一点一点等着自己沉入无底深海的等死之人。而死之前,他唯一仅剩能做的只有不停的问自己——你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去消化眼前听到的这一幕又一幕?
你要怎么重新去看待和那个人之间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
你要怎么面对他?
你要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最后再给你做点补充吧。”方庆年喝了口水,换了副语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道:“其实一路查下来,如果让我评价的话,徐甪的为人还是不错的。他比你先遇到费南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对方,勇敢的去表白,是个行事干脆的人。后来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感觉,他也没有强行逼迫,哪怕明明可以拿那块地皮招标的事使点手段。”
“他们当事双方用打赌的方式把你牵扯进来,如果费南渡最终没选你,你就成了一个非常无辜的陪玩受害者。但庆幸最后费南渡选的是你,只不过是以这样一种不太道德的方式认识了你并喜欢上你,说出来总有些不够正大光明。徐甪有他错的地方,因为主意是他出的。但费南渡难道就没有错了?他为了达到自己家族的利益目的,即便再不甘心,最后不还是答应了徐甪的胡闹?如果当初徐甪给他挑的竞争对手不是你薛眠,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张三李四,你想想,那另一个‘你’的结局会是什么?只能是被费南渡试水恋爱一段时间,然后发现真的喜欢不起来,最后以不合适为理由而抛弃。薛眠,这不是混蛋是什么?”
手攥得太紧了,一片片指甲相继嵌进了肉里。
他们说完了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话说?
太吵了……吵在耳边好烦啊……
薛眠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照片,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诡异到邪性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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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接吻的偷拍照是当时酒吧里的其他公子哥偷拍的,出于猎奇的好玩心理。后来在方侦探的调查里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照片,高价买来,所以才强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他照片基本都是方“亲力亲为”亲自跟踪咯~
明天见!(不要骂费哥哥啦……抱头跑!)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