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霞云进来,苏岚兴奋地拉起他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字,道:
  哥哥,岚儿的字,写得怎么样?
  他一脸期待,等着霞云称赞自己。
  霞云盯着那些怪模怪样的蝌蚪好半天,问:岚儿,你画的,是什么啊?
  岚儿眨了眨眼,道:哥哥,这不是画,是字。
  他持起树枝,轻轻点地:这个,是太阳的「阳」字。这个呢,是云朵的「云」字。
  霞云一听,来了兴趣,道:那,朝霞的「霞」字,怎么写啊?
  岚儿皱起脸,有些苦恼:这个字,岚儿没学过。不过,岚儿会写一个同样好听的字。
  他移动树枝,在沙子上画了一个长了好多条腿的蝌蚪,道:这个,是「栎」字,也是我阿娘的闺名。
  霞云盯着那堆蝌蚪看了半天,问:岚儿啊,你说,是「阳云」好听,还是「栎云」好听啊?
  岚儿抬起头,道:哥哥,你问这干嘛?
  霞云道:哦,风颜让我给自己住的地方取名
  岚儿闻言,小嘴嘟了下,没再说话了。他看了那些蝌蚪一眼,抬脚在沙子上踩了踩,道:哥哥都住在「望云宫」了,宫殿的名字,就不要再带「云」字了吧。
  霞云想了想,道:那,「栎阳」如何?
  岚儿哼了声,道:怎么样都好,反正最后不还得看风颜的意思?
  他别过头,嘴抿得紧紧的,一副不想理睬霞云的样子。可他毕竟还年幼,一对漆黑的眼珠子,还是不住地往霞云那里瞟。
  见状,霞云忍住笑,故意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后脑,道:也是,那我还是快些回宫,问问风颜好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袖摆,佯作要走的样子。
  岚儿见状,也忘了摆脸色了,急急忙忙地抓住他,道:哥哥,你你要走了啊。
  霞云道:是啊,岚儿不理我,那我便回宫找风颜喽。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而岚儿握着衣摆的手一松,整个人抱紧了他的腿。
  霞云低头一看,只见岚儿鼓着脸,眼睛红红的,居然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霞云一愣,心道自己玩过火了,连忙蹲下身,拍拍岚儿的后背,道:岚儿乖,哥哥刚才是开玩笑的,别哭了啊。
  岚儿把脸埋在他的衣袖里,闷声闷气地道:哥哥,对不起,是岚儿错了,岚儿不该耍小脾气。
  霞云怜惜地摸摸岚儿的小脑袋,道:嗯,哥哥知道了。既然岚儿这么听话,那今天哥哥陪你玩一整天,好吗?
  岚儿抬起头,眼眶里还闪着泪花,可却咧开嘴,笑了。
  那哥哥,我们不去宫里了,去洞窟那儿玩耍好吗?
  霞云伸手擦了擦他的眼角,道:好,岚儿想去哪,哥哥就带你去哪。
  他牵起岚儿的手,道:岚儿,你可要抓紧了。
  岚儿点点头,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霞云微微一笑,带着岚儿,飞往万仞山洞窟。
  这还真是久违了啊。
  霞云深吸一口气,看着洞口密密麻麻的蛛网,挥手将它们融去。
  在岚儿十岁以前,他经常带着岚儿到这里玩耍,一玩就是一整天。
  后来,岚儿渐渐长大,也收起了爱玩的性子,潜心研究咒法,不再缠着霞云,要他陪自己玩闹了。
  霞云倒也不以为意,毕竟他白日需要照顾风蓉和学堂的学子们,晚上还需腾出时间修炼,也没空继续玩乐下去。
  何况,岚儿虽不找他玩闹,却也总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就连用膳时间也不放过,搞得霞云有些头疼了。
  嗯总感觉少了什么。
  霞云施术将泥尘扫去以后,环视着空荡荡的洞窟,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退出洞口,然后再次踏入,可那种突兀的感觉依然存在。
  怪了,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霞云口中喃喃,又退出洞窟。他看了看洞口四周,并在看见地上的枯树枝后,一拍后脑,道:
  是了,这里没有家具啊!
  感情他住惯了「房子」,如今回到洞窟,反而觉得怪异起来。
  霞云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捡起那些树枝一看,发现上边已经被虫蚁啃食得差不多了。他将树枝放下,瞅了瞅周围的树木,微微躬身,道:
  得罪了。
  他翻身跃起,在几声破空响后,又回到了地面上。随着他的动作,一堆枝干噼里啪啦地摔落,在接触到地面以前,便被闪着光的绳索捆好,飘到洞穴外的地上。
  做完这些,霞云又施法变出了一盏小灯,往洞窟内走去。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脚下忽然碰到什么东西,磕在洞壁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嗯?
  霞云将小灯凑近脚边,发现自己碰到的是一柄小木刀,在木刀边上,还有着一捆绳索。他有些好笑地将木刀捡起,拍去上边的尘土,道:
  之前岚儿说找不着你,居然是在这儿吗?
  想当初,岚儿发现宁叔送的木刀不见以后,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关在屋里头不出门。
  霞云听说以后,照着宁叔的描述变出把一模一样的小刀,骗岚儿说是在路上捡到的,好不容易才哄得他破涕为笑。
  霞云看了眼地上的绳索,暗道这些物件应是岚儿玩官差游戏时,不慎落下的。
  他挥动手指,将木刀和绳索往洞口移去,再持起小灯,继续往前行。
  他走着走着,忽然又停下脚步。
  不对啊,岚儿知道这里。若他跑到洞口哭闹,那该如何是好?
  霞云记得,自己创过的咒法中,有一道「连音咒」。就算他堵住了洞口,若岚儿用连音咒对着他一番轰炸,那岂不就无法专心修炼了吗?
  他想了想,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洞壁上画了一个法阵。看着法阵亮起又暗下,他满意地笑了笑,慢慢地走回洞口。
  这下,就算岚儿过来,也无法传音到洞内啦。
  霞云瞄了眼柴枝,捡起脚下的小刀和绳索,往外走去。他施法让小刀浮起,将那些柴枝砍成合适的大小,再以绳索缠绕上去,制成了一把木椅。
  紧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做出了木床和木桌子,最后伸手往木椅劈下,变出好几张一样的椅子。
  等等。我现在一个人住,要这么多椅子干嘛?
  霞云做完一系列动作以后,才惊觉自己的失误。他笑着叹了口气,挥手将那些木制家具搬回洞内,然后凝神施术,将数个巨型石块移到洞口,把通往外界的出口堵上,只留一道缝隙让气流通过。
  他又扫了昏暗的洞内一眼,慢慢地走到木床上,将双腿盘起,然后闭上了眼睛。
  待霞云再次睁开眼,已是五年后的事了。
  前四年,他修炼进展神速,很快就到了冲破灵身、飞升成神的那一关。可接下来一年,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有所突破。
  到底还差什么啊
  霞云有些挫败。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缓缓走下床,不经意地瞥见床边挂着的锁物囊。
  那里头,放着风颜给他的辣椒,可他专心修炼,也没打开来看看。
  难不成,是辟谷的年月不够?可我已经五年没吃东西了,究竟还需要多久?
  霞云沮丧地闭上眼,又凝神运气数次,可依旧以失败告终。
  罢了,许是时机未到吧?
  霞云深吸口气,挥手将洞口的石块移开。石块落下以后,灼目的金光瞬间照进洞内,刺得他眯起了眼。
  待适应阳光以后,霞云扭了扭四肢,按着略微发麻的脖子,走到洞口边。
  这几年来,洞边的草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可洞口前却留了一块空地,上边寸草不生。
  霞云踏出一步时,还不小心踢到一个小盘子,里头盛着的果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霞云将滚到脚边的果子捡起,仔细地瞧了瞧。那果子水灵透亮,表皮上沾着点水珠,应是才刚被摘下,放到这里来的。
  霞云盯着那鲜红的果子,凑到鼻边闻了闻,然后遗憾地将它放回地面。
  虽不知是哪位好心人送来的,可我必须辟谷,只能心领啦。
  霞云将被踢开的盘子捡起,把果子放回盘子上,然后轻足跃起,往夙阑的方向飞去。
  他记得离开前对风颜夸下的海口,没好意思直接去找对方,便化成在贰乙国时的模样,悄悄地降落在夙阑城的南边。
  他走了一会儿,路上看见一群穿着淡青袍的少年、少女们。那些人手持书卷,嬉笑着涌入一个苍蓝色的大宅子里。
  这是
  在霞云的印象中,他并没建造过这么广阔的房子。
  他望向那座房屋前的匾额,只见上边写着「蓝严堂」三个字。他想了想,拉过一名穿着淡青袍的少年,问:
  你好,请问这里是?
  那少年将他的手甩开,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有些不高兴:怎么,新来的啊?这般孤陋寡闻,连「蓝严堂」都不认识?
  霞云心平气和地道:我确实初到夙阑,见到这么气派的建筑,一时好奇,便问问看。
  那少年打量了他一会,见他不像是有钱人家,便道:去去,蓝严堂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你一个穿粗麻衣的,还妄想能学习功法术力不成?
  霞云微怔,道:为何不行?
  少年嗤笑了声,道:当然不行了。将军大人说了,要想学习正规的咒法,首先呢,必须先缴付学费。你们这些癞皮狗,就只配在泥地里打滚,别成天想着吃天鹅肉了。
  秦哥哥,你在跟谁说话呢?
  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上前,拉起少年的手,好奇地盯着霞云看。
  没什么,一个乞丐而已。倩倩你离远点,别沾了他身上的穷酸味。
  闻言,那名少女「噫」了声,迅速抬手掩鼻。见状,霞云好气又好笑:这位少爷,我哪点像乞丐了?
  秦姓少年哼了声,道:反正,你来夙阑,不过是抱着发家致富的梦吧?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可多了去了。
  起先呢,你们会被迎进夙阑,被分发大房子住,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飞黄腾达了。可这穷酸嘛,毕竟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嘁」了一声,道:有些人,天生就是低贱的种,怎么样都不可能出人头地。你说你刚到夙阑,难不成路过城门口时,没看见那儿堆了多少尸骨吗?
  霞云道:城门?尸骨?
  他方才直接从万仞山峦进入城中,自然不曾经过城门口。
  少女望了霞云一眼,娇嗔道:秦哥哥,你忘了,普通人和我们不一样,可看不见城门的那般光景啊。
  闻言,少年似乎也察觉自己说漏嘴,可他并没惊慌,而是傲慢地抬起下巴,对霞云道:
  要不是有你们这种人,城门口也不至于臭气熏天。将军大人仁善,没将你们逐出城外,可也没打算让你们久留。一个个的,死皮赖脸地想留下,最后还不是撑不下去,饿死在那儿?
  霞云愣了下,道:你说的将军,可是风颜?
  少年脸上有一瞬的惊恐,而后又恢复原状。大、大胆,你一个布衣,居然敢直呼将军大人的名讳!
  霞云心中比他还要震惊。他微微张口,道:风颜不是会干那种事的人。
  说完以后,他的眼皮却忽然一跳,心中也不安起来。
  他想起苏岚说过,风颜是大坏蛋。可这,怎么可能呢?
  少女放下掩鼻的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袖,道:秦哥哥,我们走吧?若是迟到,就该被夫子罚抄书了。
  少年点点头,又睥睨了霞云一眼,道:你快滚吧,再待下去,一会儿官兵来了,就算你不想走,也会被赶到城门口的。
  霞云有些发怔,呢喃道:那,岚儿不对,苏岚他,在蓝严堂里吗?
  少年道:你是指小苏夫子吗?他早就辞去夫子一职,不知上哪去啦。
  他被少女拉着往蓝严堂走去,边走边回望了下,似是疑惑霞云一个初来乍到的家伙,怎地会认识夙阑当地的居民。
  52、第五十二章:人心
  霞云心中存疑,便按着少年的话,往城门口走去。
  他自认了解风颜的为人,之所以会前往城门口,不过是为求个心安可他越往南去,脸上的神情就越难看几分。
  当他接近城门口时,路边的景象也从繁华变成了衰落,除了些歪斜崩塌的木板房以外,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几块破碎的布条随风飘动,发出难听的噼啪声。
  这些房子,到底
  霞云看着落到地面的房梁,伸手抚过那平整的断面,心中的不安感逐渐扩大。
  这些木房子,明显不是由他建造的,而建造设房屋需要的法力过大,除了霞云自己,全夙阑恐怕没人能做到。
  光看这粗糙的手工,这一带房子,应该是由人一板斧一钉子,慢慢盖出来的。可是,这些木板房,为何会被遗弃在这里呢?
  他心中着急,脚下的步子也逐渐加快。路边的尘土被他动作扬起,又沉回了地面。
  待来到城门口时,霞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战场上。
  这里四处堆满了尸体,有已经化为白骨的,也有腐烂到一半的。
  数百只乌鸦停在发胀的尸体上,用小小的喙撕扯着一片片的肉屑。
  见霞云到来,鸦群警戒地飞起,却又很快地落到原地,歪着漆黑的脖子,挑衅似地盯着他。
  霞云的脊背上爬过一丝冷意。他抬起手,按着身边的木柱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里飘着淡淡的腥味,可却刺激了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他想起那噩梦般的战争、一颗颗滚在地下的头颅,还有在他眼前化为肉浆的
  霞云吸了一口气,想平复下混乱的思绪,可他浑身都在发抖,而胃部仍不断地痉挛,疼得他忍不住跪伏在地。
  不对,这些不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