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眼前的男人也怔怔地看着她。他长得很魁梧,肤色较方才的男人深一些,但都长着高加索人的轮廓,深刻而英俊,浑身上下包裹着特警似的黑色制服,没有露出除了脸以外的皮肤。所以当他剥开那块巧克力的时候,覆着手套的手指格外笨拙,把本来就有些融化的巧克力碾得更不成形状了。
这个天气里巧克力居然也会融化……
任白桥止住啜泣,身上还在发抖。一半是因为惊吓——凭空出现在这片荒原,在一架飞行器的噪音和强光里惊醒,被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包围,其中一个还唐突地……碰了她。
另一半是因为冷。这里的气温大概有零度以下,她身上穿着一条丝绸睡裙,外面裹着珊瑚绒的睡袍,风直往裙子里钻。
罗德里亚尴尬地收回手,却被任白桥按住。体温隔着制服传递过来。她忍不住靠近了一点。枪都收起来了,应该不会伤害我,她想。
“我可以吃吗?”她的手指碰到金色的包装纸,仍在颤抖,“我好冷。”
罗德里亚大约猜到她的意思,对她露出一个努力和善的笑容。
任白桥对他点点头,也回以一个讨好的微笑,连忙捧过包装纸。她试图拈起一块,巧克力却全挂在手指上,没有办法,只好将指尖的舔净,又去舔粘在包装纸上的,朗姆酒液顺着她的嘴角留下来。
糟糕,罗德里亚想。糟糕。
从闻到她的气味开始,他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躁动不安,离她越近,他就越难以自抑,直到见她舔舐粘着巧克力的手指,他只觉得这种躁动一路向下,欲奔向一个顶点。
都怪这鬼地方。妓院都没有。
维克拉夫走上前来,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拍了拍任白桥的肩膀,获得一个受惊的小鹿似的眼神。他指着巡逻机:“进去吧,外面冷。”
罗德里亚连连点头,扶着她的肩膀,又不敢真的碰到她的皮肤,将她轻轻地往巡逻机那边推。叁个人上了巡逻机。
“幸亏你开了过滤系统。”
维克拉夫挑眉。
休息室并没有比驾驶舱宽敞多少,一下子挤进叁个人,显得格外拥挤。面对面地摆了两张行军床,巡逻机上没有配多余的被单,维克拉夫指着自己的床:“上去。”
这个男人也极高大,站在那里像座沉默的山。他的面无表情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具压迫感,但声音却很温和。
任白桥把粘着草屑的睡袍剥下来,又拍了拍光洁的脚心,乖乖钻进了迭得很整齐的被窝。
她被我的味道包裹住了,维克拉夫想。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我们的味道现在……交缠在一起。
罗德里亚道:“她是不是很冷?我可以抱着她。”
公然嗅闻少女内裤的搭档冷漠地驳回:“才刚认识。你会吓到她的。”
罗德里亚抱起自己的被子,抖开,迭在维克拉夫的被子上,弯下身去,掖好四角。他的热度在辐射似的,稍一凑近任白桥就感觉出一股暖意。
她被我的味道包裹住了,罗德里亚想。以前倒没发现维克这么难闻。
维克拉夫从头顶的柜子里取出了压缩饼干和一瓶水。任白桥坐在床上,伸手去接,他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只好假装自己做了个假动作,弯腰把地上的睡袍捡了起来,干净的一面铺在被子上。这样不会把饼干吃到别人的床上,任白桥很满意。
维克拉夫把水递给罗德里亚:“热一下。”自己则又取出了一个盘子,将饼干掰成小块,放在里面,递给任白桥。
任白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柔弱……”
接着就见罗德里亚从怀里摸出水瓶,替她把瓶盖拧开了。
任白桥:“……算了。”
维克拉夫蹲下身,他的虹膜是银灰色的,山根很高,眉骨的线条锋利,显得眼睛格外深邃迷人。他的鼻梁极挺,任白桥扫过他的鼻尖,不自觉有些脸红。他伸出手,将她唇边一点饼干渣揩去,送进自己嘴里。
任白桥脸上一点红意一下子蔓延到耳根:“军、军人这么节约粮食啊!”
“你这家伙!”罗德里亚不忿地推开搭档,一手撑在床边的窗沿,伏下身去,一手撩起少女脸上的刘海,卷到她耳边,俊脸带着滚烫的体温逼近她,舌头从她的另一边嘴角刷过她的脸颊。
任白桥瞪大双眼:她也没有吃得满脸都是吧!
两人呼吸交错,罗德里亚喉结一滚,嘴唇已轻轻落在少女的鼻尖。他能感觉到少女短促的冰凉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唇畔。这种奇妙的触觉很快消散,维克拉夫抓住他后背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下半夜是你值夜巡逻。”
罗德里亚长出一口气:“你别想和她单独待在休息室!”
维克拉夫揉了揉眉心:“我和你一起去驾驶舱。我在叁点零七分的时候上传了成像记录,总控很快会收到一张没有R-12反应的红外成像。”
搭档很快回到状态:“叁点十五分,坐标 37.4,-87.1,着陆查探,发现……一只叶麂。成像系统疑有故障,预计回程时送往检修部检修。继续巡航。”
维克拉夫拍了拍任白桥的脑袋:“我们在隔壁,你先睡一会儿。”两人前后进了驾驶舱。
任白桥目送他们离开。她吃了点饼干,想到两人爱惜食物(?)的举动,将没碰的饼干都放回包装里,把盘子里的碎屑舔了干净。两层被子堆迭的热气让她有些犯困——也对,在突然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之前,她本来就在睡觉啊。她把盘子和水瓶放到一边,坐直了身体,攀住窗沿,探头向舷窗外看去。
以前她坐飞机的时候,特别喜欢靠窗的坐位,在夜里看灯火点燃城市的轮廓。巡逻机腾空而起,她能依稀看见远处高低起伏的楼层,大小不一的广告幅,随着巡逻机的远去,一个个都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于是她比躺在野草里的时候更清楚地知道,她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休息室和驾驶舱之间只有一道门,隔音并不怎么样。她能听到两人的低声交谈,用她从未听过的语言。
维克拉夫:“野草长得高而密集,但除了她躺着的地方,没有被压折过的痕迹。”
罗德里亚在拟纸屏上补写巡逻日志:“外部温度零下四度,我们到达时她的体温已经很低,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她,今晚她就会死在这里。”
“她穿着拖鞋……鞋底很干净,衣服上除了草屑没有别的污渍。体表没有伤痕。”
罗德里亚将编好的巡逻日志搁在一边,开启了巡逻机的自动巡航。他把驾驶座转向搭档:“她就像故意被人投放在这里,等我们发现她。”
“但她闻起来确是旧人类的味道,很健康,没有丧尸的气味。不具备任何攻击力。”
“投放她的人知道二十七区的巡逻安排。如果遇到旧人类的是其他兽人,她只有死路一条。”
维克拉夫遮住双眼,无声一笑。这是罗德里亚第一次见到搭档露出笑容,但他没有从这个笑容里觉出一分喜色。
“而我们永远无法伤害人类。”
任白桥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不知为何,这两个陌生人的声音只让她觉得安心。她抱着枕头,靠在窗边,已不知不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