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采购部和餐饮部确认过这批酒水的确符合要求,且的确能够匹配得上深坑的酒质标准后,舟季这边再支付「香榭丽」一半预定金。
先出货后付款,这在商业交易场上是很少见的个例。
这是酒庄方的诚意,也是汤倪的实力。
所以她很高兴。
不过,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刚从「香榭丽」一出来,汤倪就接到了采购王部长的一通电话。
“采购部今天跟「海棠湾」那边已经签下交易合同,事已至此,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王部长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倒没什么异常情绪。
汤倪眉尖轻皱,微微沉默了几秒。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大概是不希望她灰心,在接收到汤倪的沉默过后,王部长忽然放松了些语气,安慰她:
“合同是签订了,不过最后的成交金额仍然下降了4%。现如今国内外酒水股价一路飙涨,「海棠湾」那边能顶着市值波动的压力降价,这不只是深坑谈判团队的努力,还有你的分厘不让。”
“可您也知道,他们的报价本身就高得离谱。”汤倪的声线有些许发闷。
王部长笑了笑,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反而换上长辈耐心教导的口吻,拐了个弯说: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事情发生的结果固然重要,但造就这种结果的原因更值得我们去思考。小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通话结束,汤倪心情变得很复杂。
一方面,「海棠湾」能在最后松口降价4%,意味着一千万的订单至少能节省四十万,这说明自己的努力是有成效的,她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谈判了。
可另一方面,光酒水本身成本价来讲,「海棠湾」比「香榭丽」远高出四倍不止,还不算杂七杂八的其余细节费用。
所以从宏观上来说,区区4%的价格让步远远不够。
垂眸看着手里「香榭丽」的谈判合同,汤倪恍然意识过来。
难怪最近邓志懒得找自己麻烦,估计一早便知晓深坑早晚还是会选择与「海棠湾」签订交易。
轻浅地叹了口气,她慢慢将合同收好,刚发动车子,手机突然再次响了起来。
——是纪妤。
“老大,部门接到通知说今晚临时有贵宾要来酒店,需要你负责全程接待,而且听说段总也会亲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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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倪一路飙车杀回深坑,利用午休时间,飞快地补妆熨西装。
通知里并未明确给出这位贵宾的详细信息,汤倪只能未雨绸缪。
下午上班后,她先将自己的手头工作处理干净,随后紧锣密鼓地安排前厅、客房和餐饮部提前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好在这段时间接待过太多vip顾客,对客部已经形成一套相对成熟的待客体系,所以一切都还算是井然有序。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
汤倪站在大堂内,低头扫了眼腕表指针,正猜想着时间应该差不多时,便听到耳麦内传来礼宾部的男声提示。
“汤经理,段总和vip客户即将进入酒店大堂。”
“好,知道了。”
虽说来宾是贵客,但太过刻意迎接未免显得过犹不及。
因此汤倪没有率领浩浩荡荡一群人来迎宾,只带了小助理一人走出旋转玻璃门,安静等候在大堂门口。
她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直到看见段伏城的修挺身影,一眼闯进视野中心。
等等。
与段伏城一道而来的那个男人,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对方年龄大概五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身烟灰色西装奢昂而规整,领带、袖扣等配饰齐全,但也不显浮夸。
隐隐泛着灰白色的鬓发仍旧用发胶涂抹得一丝不苟,瞬即拉挑出高雅的疏离气势。
汤倪立马开启头脑风暴,启动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般开始迅速过滤。
得益于这些年的职业习惯,她在三秒钟的时间里反应过来:
这位vip贵宾,是世枫集团总理事。
段伏城的——亲生舅舅。
难怪今日他也会亲自前来接待。
“俞总晚上好,欢迎来到佘城潽山舟季酒店。”
不再过多犹豫,汤倪扬起唇,仪态大方地走上前几步,略微弯腰,微笑着伸手向俞晏河。
俞晏河眯了眯眼,跟她握手的一刹,显然也瞬间认出了汤倪,“诶你好像是……”
“对客部经理,您喊我小汤就好。”她反应极快地接上话。
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里多少还是沾点心虚。
毕竟上回跟这位对家老总见面,自己穿着随意,回答对方的问话也全靠临场发挥,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不专业的印象。
还不都怪段伏城。
想到这里,她暗暗嗔怪地瞥了“罪魁祸首”一眼。
段伏城接住女人投来的目光,眉骨微挑,眼底渗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极为自然地开口替她解围:
“俞总,今晚吃点什么?”
“随便对付两口就行。”
俞晏河收回手,毫无架子地随手一挥,语调散漫得与他一身精致衣冠不相匹配。
他的注意力仍在汤倪身上。
这姑娘,可不就是上回跟着自己外甥来打桌球那个。
事后俞晏河跟自家的大堂经理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几句,这俩人虽然没住在一个房间,但几乎每日出双入对,甚至还一起参与了世枫的七夕游轮会。
要说自己那个清心寡欲地外甥,为了探察对家“敌情”亲自上阵演戏,他是一万个不会相信。
有猫腻,他俩绝对有猫腻。
段伏城一眼洞悉出自家舅舅的想法,低笑了声。
往前迈了两步,他缓缓站在两人中间,精瘦脊骨隔挡开俞晏河探究的视线,吩咐说:
“那就安排中餐吧。”
“好,我马上去安排。”
汤倪收到命令,当即从腰后抽出对讲机,正欲按下通话键联系餐饮部时,不料手腕蓦地一沉,意识荡然飘忽的下一刻,手中的对讲机已被身侧男人悄然抽走。
“汤经理跟我们一起。”
段伏城淡淡出声,继而不着痕迹地松开扣在女人细腕处的力道,将对讲机调转方向,递给她身后的纪妤。
动作是针对小助理去的,可他半垂着眼,视线由始至终都着落在汤倪脸上,不曾偏移过半寸。
汤倪:“……”
纪妤明显被惊了一下,一时没有懂总裁的用意。
但好歹是汤倪手把手带出来的,这些年也没少跟着自家老大见世面,何况此刻又有贵宾在场,绝不能关键时候掉链子。
“没问题,我这就去准备。”
小助理连忙接过对讲机,不敢有丝毫迟疑,在征得汤倪的眼神同意后,边与餐饮部对话边朝大堂里走去。
一直站在外面说话总归是不合规矩。
汤倪没有过多耽搁,从段伏城身后走出来,牵起笑容朝俞晏河比了个手势:
“俞总,请。”
俞晏河瞅瞅自己外甥,又瞧了瞧外甥身边的姑娘,暗忖着走进酒店。
不对劲,他俩肯定不对劲。
*
晚餐安排在深坑负16层——「尔囍春」。
包厢不大不小,装潢以中国红与瓷釉青着色,软装雅致,挂饰玲珑。
丹青染红的配调布局里,偶尔横撑几笔细长的弯弧纹路,如月澄明,如火艳灼,似在大片纯粹中悬停一抹浓郁。
里外间由两面四角屏风作隔断,一座镌刻红色山水的蓬勃,一座渲染荷塘池面的生机,除去上菜之外,服务侍者仅限活动在外间,围圈出静谧私密的空间感。
一切按照俞晏河的要求,没有刻意待客氛围的“随便”。
餐桌上,俞晏河言辞正经,一直在与段伏城探讨关于深坑运营、舟季内部,以及酒店业界内的运行路数。
汤倪想着不论出于待客礼节,还是自己身为晚辈,于公于私都应该由她来包揽“添茶倒水”的服务角色。
只是每当她要站起来有所动作,都会被段伏城抢先一步。
他一面听着俞晏河的问话,一面替两人添茶、盛汤,还不忘记给汤倪夹菜、剥虾、剃鱼骨。
一连贯行为举止娴熟到行云流水的程度,与平时在公寓吃饭的状态如出一辙,仿佛全然当对面的那位长辈不存在似的。
汤倪只能默不吭声地做个专注的干饭人,心里简直慌得一批。
“您什么时候操心起这些了?”段伏城淡笑着调侃。
说话间,他端过未曾动过的莲子玉竹蜜燕窝,将里面的莲子挑拣干净,淋上小半勺椰奶搅拌好,递放到汤倪面前,同时不动声色地换过汤倪那碗。
——已经被她喝过两三口的那碗。
他总清楚地记得,她吃燕窝要加椰奶,她吃燕窝不吃莲子。
只是碍于俞晏河在,汤倪不好挑挑拣拣,要这要那,所以不喜欢吃的也能硬着头皮吃,喜欢吃的也可以忍着不要。
汤倪见他这动作,心里更慌了,赶紧悄咪咪地从桌底下伸过一只手,正要拽段伏城的衣角去阻止。
指尖尚未及触碰到他,这时候,她猛然听到对面俞晏河大喝一声:“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