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业十三年,三月二十。
  招提寺位于山间,虽不及城中那些寺庙香火繁盛,却因环境清幽而平添几分禅意。
  曲曲折折的石阶上,两名年轻贵女结伴走来,她们穿着便于行动的圆领襕袍,却未刻意做男子打扮,身量纤瘦,姣好的面容薄施粉黛,由于徒步登山,气息略显急促,两颊也染上一抹嫣然。
  行至最后一级台阶,掩映在苍翠松柏中的古寺展现眼前,随行婢女递来水囊:“小姐,少夫人。”
  两人各自接过,稍许喝了几口,用帕子擦去额头上的薄汗,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幸好这山中树木茂盛,还能提供些阴凉。”聂清羽将水囊交给婢女雪织,抬眼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今日万里无云,赶明应当也会艳阳高照。”
  “承少夫人吉言,小姐出阁的日子,但愿天公作美。”素月替颜珞笙扇着风,低声提醒道,“小姐和少夫人须得抓紧时间,切莫耽搁太久。”
  “我们尽快。”聂清羽笑了笑,“阿音,来吧。”
  “分明可以骑马,阿嫂偏要用走的。”颜珞笙轻叹,示意婢女和护卫们原地等候。
  聂清羽与她朝寺庙正门走去,一本正经道:“求神拜佛讲究诚心,你一路走来,细想心中所愿,佛祖定然已经听到。我觉得……招提寺确实很灵。”
  她微微有些出神,似是陷入回忆,颜珞笙挽住她的手臂:“我自然信你,否则怎会跑这一趟?”
  两年前,承业十一年元月,天渊遭逢雪灾,南下劫掠中原,被赵玉成率军击退。
  但在追击敌人途中,一支骑兵深入雪山,与其他队伍失去了联络。
  颜玖竹恰是其中一员。
  消息快马加鞭传回洛阳,那段时日,颜珞笙寝食难安,颜晟和颜夫人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亲自去往聂家,与聂海文商议,倘若儿子未能幸免于难,婚约即可作废,莫要耽误聂小姐。
  然而不等聂海文表态,聂清羽已一口拒绝。
  当晚,她梦见此前从未涉足过的招提寺,醒来只觉天意指引,便循着记忆来到山中。
  正月冰天雪地、寒风刺骨,身形单薄的少女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在祈求心上人逢凶化吉。
  回去后,她高烧不退,反反复复了近一个月才好透,在这期间,边关传来消息,那支骑兵在雪山遇险,只有颜玖竹一人福大命大,侥幸活了下来。
  颜珞笙在聂家见到昏睡不醒的聂清羽,再三追问她的婢女雪织,才知她瞒着所有人去招提寺求佛的事。
  那之后,聂清羽便成为招提寺的常客,逢年过节总要去敬献香火。
  眼下,颜珞笙大婚在即,恰巧聂清羽最近要来还愿,于是邀请她同往,向佛祖讨个吉利。
  颜珞笙接连一个多月都在筹备婚礼,虽说有母亲和下人帮忙打点,但应付宫中的教习女官也颇费心力,最后一天,女官们满意地离去,她偷得浮生半日闲,索性出来散散心。
  走到寺门前的开阔地带,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舒爽凉意,颜珞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顿觉惊讶:“林公公?”
  林沐把缰绳交给一旁的侍卫,上前与两人见礼。
  “真是巧了,竟在此处与殿下相遇。”颜珞笙莞尔,“清羽,你所言不假,这里果然很灵。”
  聂清羽但笑不语,按说婚礼前新郎与新娘不得见面,但阿音和宣王向来不拘泥这些,只是最近有宫里的人盯着,不得不暂且回避,对于阿音实在有些难熬。
  颜珞笙问道:“林公公,殿下是来见安平伯吗?”
  林沐点头:“殿下刚到不久,颜小姐此时进去,兴许能打个照面。”
  他心知不合规矩,但过去两年多,他已经摸清这位未来王妃的脾性,和宣王殿下一样,表面循规蹈矩,背地里却都是离经叛道的主。
  既如此,他作为奴婢,只好三番五次负责为两人打掩护。
  颜珞笙谢过,与聂清羽走进寺中。
  两人磕头上香,捐了些香火钱,被僧人请到后院喝茶小坐。
  这时,一阵交谈声由远及近。
  “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觉得此处清净,甚是喜欢,暂且还不想离去。”
  “安平伯一心向佛,我自然不会勉强于您,那么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颜珞笙脚步一顿,说话的两人已转过墙角。
  正是姜义恒和昔日的青奚太子沈烨。
  三年前,青奚战败亡国,沈烨及一部分沈氏宗亲随中原军队来到洛阳,被皇帝赐封勋爵。
  此举看似封赏,但其实是将这些青奚贵族软禁在京中,以防他们东山再起。
  姜义恒记得沈元希临终前的请求,登门拜访受封安平伯的沈烨,与他彻夜长谈。
  翌日,安平伯进宫面圣,自请到北邙山上的招提寺为逝去的姑母诵经祈福,同时整理修缮从青奚带来的佛经。皇帝予以恩准,而安平伯这一去便是三年。
  此时此刻,沈烨一袭素衣,神色温和平静,与前世如朽木死灰般了无生趣的模样判若两人。
  颜珞笙想起姜义恒曾对她提及沈烨近况,说他早已有出家之心,但皇帝许是怕背上苛待降臣的恶名,始终不肯应允。
  这样也好,对他而言,与其留在京城做个闲散王侯、终日忍受旁人不怀好意的挖苦与嘲笑,倒不如远离尘世,青灯古佛相伴,寻得内心安宁。
  双方照面,沈烨行了个佛礼,那僧人介绍道:“这位是安平伯,安平伯,这两位是当朝右仆射/颜公家的少夫人和大小姐。”
  沈烨莫名觉得颜家小姐有些眼熟,隐约想到什么,却又及时止住。过往不堪回首的记忆已被他深藏在心底不见天日的角落,终此一生,他都不想再去触碰。
  他微微一笑,对姜义恒道:“殿下,看来该是在下回避了。”
  聂清羽也心领神会道:“阿音,我去后院等你。”
  两人各自离开,颜珞笙站在原地,含笑望向姜义恒。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她,略微一怔,眼眸中浮上欣然之色。
  “阿音?你怎么……”他顿了顿,“我以为,你忙了十天半月,今日会抽空好好休息。”
  “殿下不也没留在府上?”颜珞笙笑着解释道,“我随阿嫂来礼佛,或许佛祖看我诚心,大发慈悲,立刻让我愿望成真。”
  姜义恒心念微动,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向佛祖求了什么?”
  少年眉目疏朗,眼底似有光华流转,颜珞笙迎上他的视线,声音轻缓却字句清晰:“与君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由于时辰不早,还要赶回去用余下半天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两人随意聊了片刻,便互相道别。
  许久未见,颜珞笙颇为依依不舍,好在明日便是大婚,从今往后,她就可以每天看到他了。
  翌日,三月二十一,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
  颜府张灯结彩,仆从婢女们往来奔走,面上皆是喜气洋洋。
  颜珞笙一早就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婢女们为她穿戴上礼服和花钗,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临近黄昏。
  镜中的少女明艳照人,分毫没有被华丽繁复的衣饰夺去光彩,反而愈发显得绝色无双。
  颜珞笙一时也有些出神。
  虽然在她心目中,三年前在沈皇后面前的那次婚礼,她和姜义恒已结为夫妻,但一想到他将在不久之后盛装加身迎她回府,从此天下人皆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心跳还是不免加快。
  颜夫人望着美貌倾城的女儿,絮絮交代了一番,说着,竟不觉红了眼圈。
  聂清羽连忙出言劝慰,内心却是暗自一叹。
  今年年初,她与颜玖竹正式成婚,赵将军特地准许颜玖竹休沐,到颜珞笙婚礼结束后再回军中。
  两个多月来,夫妻相敬如宾,颜玖竹待她礼仪备至,挑不出一丝差错。她得偿所愿,自是满心欢喜,但潜意识里,偶尔还是会羡慕阿音,她和宣王在一起时,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能沁出甜意。
  可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太多,颜玖竹已经答应随后带她北上,让她与其他军士家属一同住在城中,前线无事时,他会回去探望她,这对她已是意外之喜。
  黄昏降临,吉时已至。
  颜珞笙在屋中,隐隐听到喧闹声传来,便跟随宫中派来的礼官,由婢女扶着走向前院。
  与此同时,宣王亲迎的车驾停至颜府门前。
  颜晟与颜玖竹已在等候,姜义恒下了车,与颜晟答拜过后,依照礼官指引完成各项程序,前呼后拥地进入院中。
  转过屏门,不偏不倚地望见了人群中众星捧月的颜珞笙。
  她生得极美,他一直都知道,但看到她玉鬓花簇、罗衣轻裾的刹那,依旧出现了些许失神。
  周围喧嚣立时被隔绝在感官之外,恍若整个世界仅剩她一人,寂静中,少女嫣然一笑,涟漪在琉璃般清透的眼瞳中漾开,宛如万千星辰倾泻、光华璀璨。
  承业十三年。
  前世,他便是在这一年遇到了她,而这一世,她身着嫁衣,一步步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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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呱唧呱唧,恭喜颜小姐第三次(?)结婚。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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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其实是两年出头)之间的事之后会陆续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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