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里的琉璃灯小心安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苏晚同裴寄坐在了谢不允下首。
  苏晚先是出声感谢:“今日多谢温姨出手解围。”
  “不过是小事罢了。”温窈轻摆了摆手,正色道:“我今日找你过来,乃是有一事相询。”
  苏晚:“不知是何事?”
  就在温窈斟酌着想要开口时,谢不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打断道:“无需拐弯抹角,直接问吧,这俩可都是人精。”
  温窈也不动怒,只轻笑了一声:“也是。”
  “那我便直说了,阿晚可生前贴身伺候林夫人的丫鬟后来去了何处?”
  苏晚怔愣,一般来说林母生前身边伺候的心腹丫鬟,签的都是死契。就算是放出去嫁了人,也会回来,在院子里当个管事伺候着。林氏去了,按理说这些人该是留在苏晚身边伺候。
  可是苏晚自小身边伺候的,大多是李氏安排过来的人。就连林氏安排的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念荷,也是倒投了苏清。
  思及此,苏晚抿了抿唇,苦笑道:“母亲去的早,老人们都走的差不多了。”
  闻言,温窈期盼的目光顿时有些落空,却还是不死心道:“那你可知道这些人中,可有人落脚在常乐坊。”
  苏晚正要摇头否认,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裴寄紧蹙的眉头,似是在思考什么,于是鬼使神差的改口道:“我不清楚,不过铺子里的周叔算是跟在我母亲后面的老人了,待我回去之后找他打听一番。”
  “那……”温窈还要再追问。
  谢不允把酒杯放在桌上,叹了一声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可这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清的,况且当年这丫头都还没出生呢?”
  温窈也轻叹了口气,终是没有追问。
  苏晚心下清楚他们二人所提及之事恐怕又是与长公主有关,却也只是抿唇坐在一旁没有过问。
  室内寂静了片刻。
  谢不允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复又偏头看向裴寄,“春闱在即,这段时日我都会留在京城,你还是和上次一样每日过来。”
  裴寄颔首,“多谢先生,学生明白。”
  谢不允摆了摆手,“那行,就不多留你二人了,下面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你们早些回去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下次过来可别忘了带上点心。”
  ——
  另一雅间内,壮着胆子用了些点心的平儿和韩北久候多时,终于等到了回来的苏晚二人。
  苏晚一推门进去,平儿就瞧见了她提着的琉璃灯,登时惊呼一声,小跑着迎了上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自觉叹道:“夫人,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灯。”
  苏晚顿时弯了眉眼,她也从未看过这么好看的灯呢,空着的一只手轻摸了摸平儿的双丫髻。
  “见过公子,见过夫人。”韩北不如平儿活泼,跟着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眼光却也止不住的往灯上瞟,却还是乖乖立在原地。
  苏晚应了一声,眼里掠过一抹心疼。
  平儿之前随王妈到处漂泊,可终归有人护着,所以在府里待上大半年,早就恢复了孩童的天真。韩北这孩子不同,他儿时家境殷实,突遭大变,一个人很是吃了番苦头。
  裴寄将他带回府里已有月余,他却还是忐忑不安,拘谨的很。
  “小北,你帮我提着会灯。”
  韩北惊讶地抬起了头,抿唇不安道:“我……”
  平儿自告奋勇:“夫人我帮你拿。”
  “不用,我……我来拿。”韩北鼓足勇气拒绝道,伸手小心接过苏晚手里的灯。
  平儿也不生气,转而围到韩北身边,还伸手小心摸了摸琉璃外罩。
  “呀,好烫……”
  韩北双手紧紧提着灯:“你小心一点。”
  回府的马车上,苏晚二人并肩而坐,平儿和韩北窝在角落里,一人伸出一只手护着放在身旁的琉璃灯。
  莹莹的灯光给普通的青帐马车平添了一抹色彩。
  “韩北,你可知你爹娘是何出身?”上车后一直闭眼假寐的裴寄突然开口,所问内容也叫人大吃一惊。
  韩北被问的猝不及防,登时又想起惨死的爹娘,本来带着几分笑意的小脸又皱了起来,局促不安道:“我……我家祖上几代都是大夫,常乐坊的药铺就是传下来的。”说到这里,他声音低落了许多,“我爹,我爹他真的是好人,我没有骗人,我也不是……不是丧门星,公子别赶我走……”
  韩北的眼眶微红,手紧紧的攥成拳头,透露出他的不安。
  苏晚有些心疼,抿了抿唇,偏头望向裴寄,不懂他为何这么问。
  裴寄抬手扶了扶额,只得将声音放温柔了几分,“你放心,我既然说了留你,便不会赶你走。我问你爹娘是因为别的一些事情。”
  韩北小心抬头,正瞧见苏晚对他轻点了点头,放下了心,“我爹自小学习医术,打理家中的药铺。”
  “你娘呢?”
  裴寄追问的话音刚落,苏晚心底霎时浮起一个荒谬的猜测,却又在韩北的回答声中落实。
  “我娘……我听爹说过,娘以前似乎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了,我娘她还有一手漂亮的绣活,我的衣裳总是学堂里最打眼的哪个,娘还说这是压箱底的手艺,要教给姐姐,可是,可是娘她……姐姐也……。”韩北越说越低落,到最后竟有些语无伦次。
  平儿年纪虽不大,在一旁也听的难过,连忙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止不住哽咽的韩北。
  听完韩北的话,裴寄微蹙的眉头乍时蹙的更深了。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长公主,镇远侯府,林氏,还有常乐坊的韩家裴家,这其中必然有所牵连。
  苏晚不知道裴寄的心底一时间已经闪过许多念头,她踌躇了片刻,才偏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韩北的娘?”
  “嗯,”裴寄紧蹙的眉头松散了些,微微颔首,“既然韩北说他娘有一手好绣活,不妨明日再问过周掌柜。”
  第54章 旧仆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裴寄便……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裴寄便去了谢不允府上。
  苏晚醒转的时候,屋内仍是暗沉沉的。她拥着被子斜靠在床头,怀里的汤婆子居然还有着温度,满头的青丝松松散落着,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杏眼微眯,满是惺忪。
  恍惚间,房门发出一声小小的“吱呀”声,苏晚这才回过神来,抬眸向外看去,正瞧见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走进来的王妈。
  “夫人,你醒了。”王妈也看见了半靠着的苏晚,大嗓门霎时冲淡了房内的寂静。
  “嗯。”苏晚抬手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哑着嗓子问:“王妈有事吗?”
  王妈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我瞧着夫人这会还没起身,怕是累着了,有些担心便进来瞧瞧。”嘴上说着担心,王妈面上却是一脸意味深长的欣喜。
  隔得远了,苏晚没有瞧见王妈面上的表情,只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夫人,辰时快过了。”
  苏晚微眯的杏眼登时都睁大了些,怪不得王妈担心,她今日竟比平日里晚起了一个时辰。
  不等苏晚说话,王妈又兀自絮絮叨叨道:“东家一早就出门了,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小北那孩子没跟着去,东家说是让他今天跟着夫人去铺子里,眼下在外面候着呢。铺子刚开张,正忙着,我让平儿收拾好了先过去帮忙。”
  王妈正说着,苏晚已经起了身,陡然离开温暖的被窝,苏晚冷的打了个寒颤,连忙取过外衣穿上。
  王妈见状立即止住话头,快步上前帮了把手。
  正对着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就算是王妈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一边叹道:“夫人今日去铺子里该让周娘子多添置几身衣裳。”
  苏晚整了整衣襟,轻笑一声:“去年冬日做的那一箱子衣裳都还有好些没穿过呢,怎么就又要做衣裳了。”
  “倒是小北和平儿两个,平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过了个年怕是此前的衣裳要短半截了。小北来的晚,也没什么春衣,也该吩咐周娘子早早备着了,省得到时候没衣服穿。”
  王妈没想到她一句话苏晚就替两个孩子考虑上了,登时感动道:“遇见夫人真真是这两个孩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老婆子先替他们谢谢夫人。”
  于是,待苏晚换好衣裳,王妈千恩万谢的出门去给苏晚准备早膳去了。
  苏晚端坐在镜子前,给自己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随后愣愣对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容颜盯了许久,眼里掠过一丝迷茫。
  若是让王妈知道,恐怕会有些失望,苏晚今日难得的晚起,并不是王妈脑补的那番缘由,只不过是她又做梦了。
  一个冗长而又真实的梦。
  真实到苏晚现在还有些恍惚。
  “夫人,世子中了状元,侯夫人派我接你回去……你……你就跟奴婢回去吧。”
  梦里杜鹃小心而又犹豫的声音犹在耳畔。
  苏晚紧握着梳子的手用力到有些泛白。
  这次的梦里,中状元的人。
  是裴安。
  不是裴寄。
  若她第一次的那场梦,只是一场虚妄,那裴寄呢
  这念头在苏晚心头只转了一圈,便再也放不下了。
  关心则乱,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深呼吸了一口,冬日里的空气里满是凉意,沁的她冷静下来,仔细捋顺梦里发生的事情。
  算算日子,梦里杜鹃告诉她裴安高中一事,应当是发生在苏清怀孕诞下孩子之后。那么,裴安高中的这次,就该是现实中即将开始的二月的这次春闱。
  而按照梦里的轨迹,裴寄被裴安派来的小厮打折了一条腿,连秋闱都未能参加,何谈春闱。
  恐怕她第一次梦见裴寄折桂,若是真的,那便并不是发生这一年,只可能是三年后的春闱。
  至于开恩科一事,除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已是多年未有,苏晚一时并未想到此处。
  思及此,苏晚心下稍松,虽然和梦里有所不同,但这些时日,她明白裴寄的才学不是旁人能及的,就是裴安,比其也差了一截。
  二月的春闱,应当是没有问题。
  再想到裴安,苏晚皱了皱眉,心底仍是惊诧于他高中一事,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然而眼下除开科举一事,梦里发生的另一桩事,也让苏晚心底发凉。
  苏清的孩子死了。
  就在苏晚回镇远候府的次日。
  梦里苏清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和指责声令人心悸。
  哪怕并无证据,她也咬死了是苏晚所为。
  苏晚当然清楚梦里的自己不可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