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头更疼了。
他去看闻舟尧,却发现他哥看着大门口的方向。林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看见一道人影缓缓从门外进来。
他穿一件黑色大呢子衣,手上提着棕色皮箱,到了院子里当下手上的箱子才冲着老太太朗声笑道:“妈,我回来了。”
林俞能明显感觉到手里老太太的手一僵之后,开始慢慢颤抖,林俞压下心里种种思绪,在老太太耳边说:“奶奶,是三叔,他回来了。”
老太太由林俞扶着,脚上因为走得快,走出了蹒跚的模样。
到了三叔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半晌,才上手抓着他的衣服边,哽咽了一下说:“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每个字咬得又重又缓。
听得周围一圈人心都跟着一颤。
三叔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夜见到林俞的时候好了很多,但依然看起来消瘦。
“这不是海上事儿多,一时就给耽搁了。”林正军解释道。
他边说还边给了林俞和闻舟尧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俞注意到他今天特地围了一条浅灰色围巾,连走路都故意放慢了步子。
林俞深吸了两口气,才没有把情绪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林家在外多年的三儿子回来了,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寿诞过过去了,一天拉着人手就没松开过,见人就说:“这是我家老三呐。”
林正军一天就在她旁边陪着。
后来到了晚上,家里人都发现他脸上倦色明显,才催促着人去休息。
林俞没敢让他回老太太院子,让闻舟尧把人带去了自己房间。今晚林家暂时还不会消停,估计会热闹整个通宵。
东边的小院到了这个时候,远没有前院闹腾。
路上闻舟尧提着林正军的行李箱,只要上手,就会发现箱子的重量轻得一看就是装样子,但谁也没有说穿。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太爱说话。”反倒是林正军先挑起话头。
闻舟尧这会儿隐约比对方还要高上些许,他嗯了声道:“身体怎么样?林俞很担心。”
“林宝宝还真是操心命。”林正军笑了笑,然后问旁边的人说:“看你们的样子,这些年他应该不少让你头疼。”
“还好。”闻舟尧说。
“我也还好。”林正军说:“你可以这样告诉他,林家的人是有骨气的,到哪儿都忘不了。”
闻舟尧点头:“好,我会传达到。”
“不过……”林正军说到这里却突然迟疑起来,问闻舟尧:“小孩儿像是对我的情况一目了然,我要是没算错,他今年才初二吧?”
“没算错。”
“你教的?”林正军一看也不是一般人那种性子,这会儿没有在别墅里那股沉郁气息,张扬就从眉眼中漏出些许痕迹,“我得提醒你啊,他还小,别太过头。”
闻舟尧的眉间难得凝滞。
语气里有无奈:“不是我教他,是他一心想教我。”
林正军挑了挑眉,“挺意外。”他这样评价。
林俞抽空隙中途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俩人闲聊。
“怎么还没休息?”林俞问。
林正军招手:“崽过来。”
林俞就走过去。
“你奶奶没说什么吧?”他问。
林俞老实说:“没有,她挺开心的,我回来的时候小姑已经带她回去睡了。”
林正军苦笑了下。
躺下去说:“你还是太不了解你奶奶,开心是真的,有气也是真的,明早估计就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不能吧?”林俞问。
林正军:“算了,今天先睡吧,你们也回去睡。”
林俞本来有心问问向毅的事儿,但他也不想惹得三叔心情不好,就没有开口。
和闻舟尧关门从房间里退出去,林俞跟在他哥后面,去了隔壁。
“哥。”林俞进门后出声道:“你跟三叔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告诉你,林家人的骨气在哪儿都丢不了,所以。”闻舟尧回身对他道:“不要担心了。”
……
第二天并没有照着三叔所猜测的那样,老太太既没有打算秋后算账,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林俞心想,三叔多年不归家,真正不了解老太太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老太太看不出来三叔不对劲吗?
不会,那是他最牵肠挂肚的儿子,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
别说老太太,连林俞都能发现,林家其他人会发现不了吗?
但家人就是有那样的默契。
为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眼前,就比什么都重要。
三叔的归来不管有怎样的曲折和隐情,依然犹如一剂强心针,给林家在经历盛家以后修生养息的阶段注入新的活力。
他会的东西很多,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带着林烁林皓一帮小辈在建京到处野。
杨怀玉的注意力彻底从林俞之前受伤的事件中脱离出去,忙着给林正军补身体。
用杨怀玉的话来说就是:“那瘦得呀,都能看见胸前琵琶骨了,也不知道在外头遭了什么罪,这到了家里,怎么也得给养回来。”
三叔这边的事情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中短暂安稳下来。
向毅作为轮船制造公司龙头的负责人,要是真有心找麻烦,不可能这么久没有动静。
显然三叔在回来之前,一定做过什么。
林俞短暂放心下来。
一中最近的课业也紧,尤其是高三。
闻舟尧忙得脚不沾地起早贪黑,林俞看见赵颖晴好几次找他都没说上两句话。
初二这学期都已经过了大半了,建京也开始进入深冬。
林俞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早晨出门。
凛冬的寒气初现,盛长街两边高大的梧桐上都是枯黄的枝叶,风一吹,沙沙响。
林俞本来心情还不错,直到坐进教室里的时候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线上。
直到早上预备铃响,秃头班主任夹着书本走进来。
林俞看到了跟在他后边的人。
看起来斯文白净的高瘦少年有一双淡茶色的眼睛,直到他站上讲台,说出那句:“大家好,我叫蒋世泽。”
那时候,林俞听见有什么东西仿佛从高空坠入深海,细微的动静沉闷至无声无息。
林俞冷漠地想,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第24章
林俞以前遇上蒋世泽也是这差不多的年岁,只是这回晚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同样的场景和地点,不同的只是心境而已。
林俞依然清晰记得那个场景,少年就走到他后排的位置,笑着说:“你好,我叫蒋世泽,以后可以叫我阿泽。”
现在林俞同样看着站在桌子中间巷道里,听着同样的招呼,说:“是吗?可是我这辈子最讨厌姓蒋的。”
这会儿已经是早自习下课时间。
同桌原本正要从林俞背后出去上厕所的同桌,一只脚都已经踏出去了,听见这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同桌惊讶地回头看着林俞,再看看新转来的同学,一脸惊诧。
不知道平日里出了名好脾气的林俞怎么突然这么刻薄,也不太理解,新同学怎么脸色不是生气而是尴尬。
林俞:“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有些别人不能理解的敏感点,希望你不要介意。”
蒋世泽恢复自然,点点头微笑说:“没事,可以理解。”紧接着他话一转,又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讨厌姓蒋的吗?”
林俞:“哦,家里八字算命,说我和姓蒋的天生不和。”
说出口的那瞬间,林俞能感觉到对方错愕了一瞬的表情。
以前班上就数他和刚转学过来的蒋世泽玩儿得最好,蒋世泽穷追不舍。
现在林俞眼角带笑,眼底深处却如河川延绵,冰封万里。
那天下午放学,张家睿请一圈玩儿得好的同学吃辣洋芋,其中就有林俞。
街边的小摊旁边,七八个半大少年扎堆聚集,谈论的都是隔壁班的班花,九班的那个物理老师听说最近刚离婚心情不好,在班上对学生大喊大叫。又或者学校里最近不学好的学生约了人在哪儿打架。
林俞没参与讨论。
“你怎么回事?”张家睿皱着眉问他,“你这可是第二碗了,不辣啊?”
这家小摊上的味道是整条街最好的,也是以特辣出名。
林俞又吃了一口,像是才从张家睿的问话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辣气从喉咙口直冲头顶,熏得鼻尖都开始泛红。
“辣,不吃了。”林俞把手里没吃完的随手放到张家睿的怀里,问:“有水吗?”
张家睿拧开手上的水杯递给他,疑惑:“你状态不对啊,咋了?”
“有点恶心。”林俞说。
“恶心,怀了?”
林俞踹过去,“别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