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连心,原来便是这个意思。
  就在姚珍珠出神时,李锦昶依旧沉着脸同寿宁公主对视,寿宁公主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殿下,章宜虽是一介女流,但女流又如何?不过是一场落水救人,邓公子行善积德,救人于水火,又哪里非需一场姻缘累赘?”
  李锦昶:“寿宁!”
  寿宁公主垂下眼眸,不再看向李锦昶。
  “当年高祖皇帝开国时,红缨长公主以一介女流持红缨枪先锋开路,率领一众红缨军拼杀疆场,她们为大褚抛洒热血时,又有何人说她们一介女流?”
  “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所救,就一定要嫁给他?刚刚章宜情况那么危急,众人顾忌这些规矩体统,眼睁睁看着她下沉,又岂非君子所为?”
  众人皆未想到,丧夫的寿宁公主看似柔弱可怜,一张嘴却能要人命。
  这一句不仅把李锦昶骂了进去,甚至骂了在场所有人。
  她还是那个满盛京都无人敢惹的肆意天家女。
  是啊,他们不就是眼睁睁看着章宜郡主沉沉浮浮,没有搭救。
  李锦昶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进来顺风顺水的日子蒙上一层阴影。
  尤其是今日。
  这一日原本应该是他最意气风发时,三请三辞多么荣耀,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帝王能有这样的机缘。
  这一切他都拥有了,过程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可最终却都乱了套。
  章宜为何会落水?温溪辞为何会有定国公遗书?而寿宁为何又要当众质疑他?
  这里面桩桩件件,都令李锦昶背后生寒。
  但李锦昶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大事小情皆已能临危不乱,寿宁公主今日突然如此强势,话里话外都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她不同意章宜郡主嫁给邓旻言。
  此事事发突然,李锦昶未同寿宁公主商量,直接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邓家作为联姻人选,若寿宁公主不赞同,倒也不用非要一定选择邓家。
  李锦昶心中略松,面上也一片和蔼:“寿宁说得对,章宜如今年幼,尚且还算是孩童,既是孩童便不用如何遵循男女大防。今日邓侍卫勇救人命,勇气可嘉,孤定会予以重赏,以示表彰。”
  “邓爱卿、邓侍卫快快请起,”李锦昶亲自扶了邓愈起身,“不过邓侍卫实在是龙章凤姿,孤实在喜欢,他日若还有机缘,再另行婚配也不迟。”
  这便就松了口,邓愈起身的时候,脸上也没那么难看,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寿宁公主满意了,邓愈满意了,就连李锦昶也不算很失望。
  在场所有人,唯一沮丧难过的便是邓旻言。
  他不过十八|九的年纪,正是少年慕艾时,对于美貌绝伦的章宜郡主,自是倾心的。
  否则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鼓起勇气下水救人。
  可这一救,却没有换来锦绣良缘。
  邓旻言失魂落魄站在岸边,直到被父亲拉了一下,才匆忙对李锦昶行礼:“谢殿下恩典。”
  李锦昶摆手,对众人道:“好了,大戏还未唱完,诸位爱卿尽情观赏。”
  如此说着,他便领着邓愈等朝臣回到了主位。
  岸边的勋贵大臣们便一哄而散,陆续离开。
  虽说戏还未唱完,但经过刚那一场变故,众人也无心看戏,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硬看了半个时辰的折子戏,宫宴才算结束。
  待宫宴结束,李宿便领着姚珍珠回了毓庆宫。
  姚珍珠看李宿面色沉沉,眉头紧皱,知道他今日心情定很不愉快,忙道:“殿下,晚上想用些什么?时候还来得及,我给殿下做一顿生日宴席吧。”
  李宿没什么胃口,只让她不用忙:“小厨房应都准备好,你且别忙,歇息片刻便来用膳就是。”
  李宿眉头紧皱,从御花园回毓庆宫,维持的淡然平和面容也都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全无生辰日的高兴和开怀。
  今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好似都针对他。
  姚珍珠见他实在不愉,便也没再多言,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待她走了,李宿捂住疼痛不已的胃,直接靠坐在贵妃榻上。
  贺天来隐约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此刻心疼得不行,低声道:“殿下,吃些药吧?”
  李宿深吸口气,额头也冒了汗:“无妨,今日并非是胃痛。”
  他这胃痛,并非因胃里生病,也非饥饿难耐,而是心因。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叫他觉得恶心。
  贺天来给他煮了一碗桂花蜂蜜露,让他温温胃,然后才道:“殿下若是在难受,还是要请周太医。”
  这是李宿的老毛病,好多年都未好,本来姚良媛来了毓庆宫后李宿的这个毛病已经好了大半,谁知今日再度犯病。
  他难受,贺天来也焦急。
  李宿见他也跟着白了脸,勉强喝了一碗桂花露:“好些了,你不用太过担忧。”
  他断不会叫太医,贺天来也只得小心伺候。
  一晃就到了晚膳时分,小厨房这边菜都齐了,姚珍珠还未到。
  李宿这会儿略缓和过来,问贝有福:“姚良媛呢?”
  贝有福便道:“刚小主去了小厨房,应当给殿下准备了菜肴,殿下且略等一等。”
  李宿怕她今日累,也知道她有些吓着,便不想让她再辛苦,谁知姚珍珠还是去了小厨房。
  被人关心的日子,虽然来得迟,却更让人觉得幸福而满足。
  李宿眉头略松,眉目间略有些笑意:“也就是她,忙了一天也不知道累。”
  话虽如此,李宿还是把目光放到了今日的膳桌上。
  今日是他的生辰,小厨房可谓是费尽心思,做了这段时间他最爱吃的几道菜,还跟姚珍珠特地学了锅包肉和糖醋鲤鱼,侍弄了一大桌子精致菜肴。
  李宿瞧了瞧,觉得这一桌子大抵姚珍珠也爱吃,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
  说话的工夫,姚珍珠姗姗来迟。
  她身后的喜桂捧着一个大托盘,小心翼翼进了前殿。
  姚珍珠已经换下那一身隆重的大礼服,换了一身也很喜庆的水红腊梅缠枝袄裙,头上一对红宝流苏摇摇欲坠,衬得她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她一进来,便遥遥一拜:“臣妾恭贺殿下双十生辰,祝殿下前程锦绣,身体康泰,心想事成。”
  李宿两步上前,亲自把她扶了起来。
  “如何这般多礼。”李宿顺势牵起她的手,领着她来到膳桌边坐下。
  从谷底回来之后,两个人一起用饭,李宿右手边的位置永远都是姚珍珠。
  即便回宫也没有更改。
  姚珍珠坐在他身边,示意喜桂上菜。
  “殿下生辰,臣妾也不知要送殿下什么,唯能做的就是一碗长寿面,给殿下添福增寿。”
  喜桂呈上寿面,掀开罩子,热气腾腾的面香便扑鼻而来。
  姚珍珠做的这一碗长寿面没有做名贵的添头,她只用高汤调底,配了香菇和油菜,清清淡淡,很是漂亮。
  “这面是臣妾亲手擀的,这一碗就是一整根,殿下若是胃口好便都吃下,吉利。”
  考虑到李宿的胃口,姚珍珠没做太多,但这一整根一碗面的心意,却弥足珍贵。
  在这一片热气腾腾里,李宿眼底微热,他深吸口气,声音略有些嘶哑:“好,多谢珍珠。”
  姚珍珠在他身边看着他笑。
  李宿扭头看她,感叹一声:“幸而有你。”
  幸而有你还在我身边,陪我度过这毓庆宫中的日日夜夜。
  陪我度过这慢慢长河。
  ————
  这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把李宿胃里的寒气都驱散出去,让他整个人都安逸下来。
  李宿几乎没动桌上的菜,只盯着那一碗面吃。
  姚珍珠中午在宴席上没怎么吃太好,这会儿倒是胃口大开,吃得颇为尽兴。
  看李宿吃完面开始慢条斯理喝汤,姚珍珠才道:“我瞧着殿下今日在宴席上没用什么,可是饿得胃里难受了?”
  李宿轻轻嗯了一声:“席面没什么好吃的。”
  姚珍珠就道:“以后咱们早起多吃些,省得中午用不好。”
  这隔三差五就要讲个话肃静一番,好好的菜都放冷,即便滋味再好,冷了也不好吃了。
  李宿道:“好。”
  姚珍珠说:“面汤和米粥最养人,以后我多做面食给殿下,争取把胃养好。”
  李宿浑身的刺都被这几句话抚平。
  “好,等到那时,希望可以吃到珍珠做的臭豆腐。”
  姚珍珠听他还惦记臭豆腐,不由眯起眼睛笑了:“好,我做的准好吃。”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顿晚膳便用完了,用完晚膳还聊了会儿天,李宿亲自送了姚珍珠回后殿,看样子已是心平气和。
  贺天来跟在李宿身后,本来已经放了心,但李宿从后殿一回来,取了盆就把刚吃的东西都吐了出去。
  他脸色刷白,满脸是汗,吐完了整个人摊在贵妃榻上,表情甚是痛苦。
  贺天来急得直跺脚:“殿下,不请太医是不行了。”
  李宿仰头躺在那,整个人虚弱得不行:“不许去。”
  “殿下!”贺天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李宿嘴唇泛白,面无血色,声音都弱了下去:“若是今日我叫太医,明日会出什么事,你难道不知?”
  他今日生辰,刚刚弱冠成人,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