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曼卿愿意喝药吃饭,伤势逐渐康愈,精神也大安起来。
陈朗目的达到,遂准备动身离开宛城,临行前嘱咐自家妹子不要胡思乱想,只安心做她少帅夫人便可,说完,便拉着半车厢金宝古玩,头也不回走了。
赫连澈恐其他人照顾不周,见苏曼卿从前在椒县同一小丫鬟相处还不错,便特命侍从官派车将她接来。
时间恍惚,转眼到了隆冬时节,冷风整日间呜呜乱吹,宛城又向来多雪,因此地上直压了二叁尺深积雪,莫说开汽车,就连走路都万分不便。
赫连澈进来时,只见女人坐在床上,纤细身体胡乱套了件月白长袖衬裙,青丝松挽,歪靠在一靛蓝洒花软缎枕,模样十足惹人怜爱。小丫鬟半坐床沿,手捧一碗莹黄小米粥,尖着嘴吹凉。
主仆俩见这个点儿赫连澈居然来了,不免有些诧异,曼卿什么话都没说,倒是暖雪立刻起身,向男人问了声好,双手接过军装外套,走至门口,将外套挂在柚木衣帽架。
待她回去想接着伺候曼卿用餐时,却见男人早已端起瓷碗,眸间柔情万种,正一勺一勺将米粥,喂进女人嘴里。
青花矾红描金小碟盛着佐粥清菜,赫连澈低头望去,乃是一碟子松豆腐,一碟子云腿拌荠菜,一碟子腌蛇蛋,一碟子金针脆丝,皆不过略动几分。
他夹了些荠菜,混着粥喂她,只粗喂几口,女人便摇头,轻声说吃饱了,他也不恼,就着那瓷勺将余下半碗吃尽,抬头笑道,“曼曼,你这里的粥真好喝。”
暖雪立在一旁,见少帅吃得香甜,忙要伸手替他再盛一碗。他却摆手拒绝,不是这粥滋味好,是他爱吃这女人剩下的。
“医生说了,再过一星期便可出院。”他摸摸曼卿头发安抚,想必住这么久医院,早就腻烦了。
曼卿没接话,床头柜左右堆着新旧几十本音乐杂志,这便随手拣起一本翻着。
暖雪眼瞧他们许有私房话要谈,立刻轻手轻脚打开房门,静静退了出去。
“等什么时候雪化了,带你去赏梅花可好?”
虽说白雪红梅才算得上雅致,可下雪寒气重,他可舍不得她在外冻着。
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搂进怀里,眸光不由朝她看的音乐杂志望去,这页乃是介绍一架德国产,用紫檀象牙作琴键的叁角钢琴,右下还被她折了角。
她仍是不理,合上杂志,便想倒头睡觉,却冷不防被男人按住肩,往她左脸蛋轻啄一口,喉咙沙哑,“曼曼,你身上好香。”又道,“明日让乳娘将天天带来陪你玩,好不好?”
曼卿因这话,不由停住挣扎,任由男人按在怀里撕咬亲吻。
男人薄唇含住她舌尖,慢慢缠绵吸吮,喘息一声比一声粗重,下腹那物也愈来愈硬实,曼卿知他情动,脸一红,赶忙伸手推他。
赫连澈这才回过神,努力压抑住下腹灼灼欲念,紧抱女人平复呼吸。
“叔父小婶都想见你,待你病好,陪我回趟梁城。曼曼,你也该随我拜祭下父母了。”
曼卿眸光微黯,落在床头那张大公报,上面用整版刊登赫连澈婚讯,并附上两张结婚证书,其中证婚人,主婚人皆是宛城最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女方签字,表哥陈朗托词她病中,遂代她签了字。
消息一出,人人夸赞少帅赫连澈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哪怕女友病中,亦不嫌弃,仍迎娶过门。
至此,她同赫连澈,哪怕她再多不愿,却已然是合法夫妻,以后荣辱祸福共栓一体。
见女人发愣,赫连澈以为她是害怕见家长,揉了揉她发,“我小婶虽是富家千金,却很好相处,从小读的洋书,人又开明,肯定不会嫌弃你的出生和二婚经历。至于我叔父,向来不会搭理这些小事。曼曼,你放心,只要我认准了你,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哪怕说了什么,我也不会去听。”
曼卿思忖片刻,略带乞求,“天天一个人在宛城,我不放心,能不能带他一起去?”
赫连澈正欲回话,门口传来砰砰两记敲门声,士兵推门喊报告,说是秘书部急电,请少帅速回。
“只偷溜出来半会儿,就被发现了,倘或被华阳他们知道,非来拿我不可。”
男人微笑,走至门口,取下军外套穿上,一双眼眶红丝微凝。
曼卿抿唇,“你一夜没睡?”
“开了一宿会,上午又批了许多文件,午饭也顾不上吃,只一心挂念你,所以偷偷开车来的。想着能多陪你会,谁知路上积雪多,平白耽误不少功夫。”
他回得真诚,眸光还是紧紧追随面前女人,争分夺秒,仿佛多看上两眼也是好的。
曼卿闻言,微侧过身,在床头铁皮洋罐子翻出两小块夹心面包,用印有蔷薇花纹的白笺纸裹了,递到男人手心,细声细语又说了一遍,“我舍不下天天,就让他跟我们一道去吧。”
赫连澈也不知是不是没听见,只是站起身,弯腰,在她左右脸庞反复啵了几下,一推门走了。
第二天傍晚,曼卿正和暖雪,拿着几只毛绒玩偶,哄天天,教他喊妈妈。
母子俩正玩得开心,赫连澈骤然进房,只说要同曼卿议事,便让乳娘将天天抱走。
“曼曼,因你许久没去上课,音乐学院不少老师同学都在抱怨,院长没法子,只得注销了你的学籍。”
闻言,苏曼卿猛然睁大双眸,她好不容易考进音乐学院,眼看毕业在即,可是……
赫连澈竭力不去看她小脸,淡道,“你知道的,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我不方便过问太多。”
其实这乃是他授意院长如此行事,毕竟有了宛城音乐学院的烫金学历,在全国找份同音乐相关的工作,简直易如反掌。
他害怕小女人有了学历,便会整天谋划如何飞离自己身边,倒不如彻底剪断她双翼,方能安心留下,陪伴他左右。
曼卿敛住所有悲戚神色,只小声说了叁个字,“知道了。”
“夫人,我姓陈。”
一位约莫二十多岁的女人上前,朝曼卿道,“我之前在纽约修读教育学,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少爷,敬请夫人放心。”
曼卿听得一愣一愣,忙问,“什么意思?”
原来是赫连澈打算让人带天天去葛州的寄宿学堂,以后在那里读书生活。
曼卿急得抓住男人手,“天天还这么小,他不能离开我。自从上次他大病一场,身子就很弱了。赫连澈,你别让他离开我。”
“慈母多败儿。这都是为了他好,叁岁定老,能不能成气候,也就看这几年。从小叔父把我丢去北大营历练,你看,我不照样健康平安长大?你乖了,我这样做,也是希冀他能成为一块好钢,以后能接手我们赫连家基业。”
曼卿拼命摇头,就差给他跪下,“不要,我不能没有天天,赫连澈,当我求你了,就让天天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教育他,不让他去烦你的。”
她都为了保护哥哥嫂嫂,保护未出生的小侄子,认命嫁给他了,为什么还要将天天从她身边夺走。
赫连澈不理,翘起两条长腿,端起杯碟,闲适吃咖啡,倒是那位陈小姐忙上前,堆笑劝慰。
“请夫人放心。其实早在古希腊,斯巴达训练战士就是从出生起便离开父母,交给国家统一抚养。这个法子是得到历史验证的,您大可以安心,再说又不是从此不再相见,逢年过节,我都会带小少爷回宛城,让少帅和您一家共享天伦之乐。”
曼卿见无论怎样乞求都不起作用,只得静坐床上抹泪,直至又把眼泪哭干。
这日雪后初晴,金灿暖阳难得从厚重云层迸射投落,不少病人都起了兴致,去医院花园子闲坐。
“夫人小心着凉。”暖雪弯下腰,替曼卿整理身上的几何珠灰羊绒披肩。
曼卿望着远处守卫叁叁两两,似在闲聊,没有注意到她们这里,方轻轻压在暖雪耳畔说话。
闻言,暖雪神色大变,连声问,“夫人可考虑好了?”
曼卿神色坚定,“我一人做囚犯便罢了,怎可那么自私,白白连累他,还是让这孩子寻个好人家托生,这样,也不枉他待我肚里几月。”
她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同天天一样,还不会说话,就得离开她身边。
适夜,暖雪找个借口光明正大离开医院,只说夫人想吃许记饼铺的万年青。
待回来时,黄花梨浮雕龙纹提盒最下层,暗暗藏着一碗黑魆魆打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