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综合其它 > 永远的赛丽亚 > 第41章 福原优羽子
  我感到有点意外:「今天回来得真早啊。」妈妈听我这么说便答道:「因为今天刚好没加班啊。」
  「是喔──对了,我买了这个。」
  我把塑胶袋里的康乃馨放到桌上,听见包装纸发出的沙沙声后,妈妈终于把眼睛从平板上移开转到这边来。
  「什么?花?」
  「因为母亲节到了嘛。」
  「母亲节是星期日吧?」
  妈妈蹙起了眉头。
  「星期日有社团活动啊,反正提早送又没什么不好。」
  「这样呀。」妈妈说著放下平板电脑,起身从倚著的沙发上站起来。
  「那我去换衣服了。」
  我这么说完后,就回到了房间。
  按下led灯开关打开灯后,我脱下制服挂在衣架上,再换上了居家的运动服。
  我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稍微看了一下我向来非常喜欢的一位物理学家,福原祥平所写的一本科普物理书。等回到客厅时,整个室内已经飘满晚餐的咖哩香味了。原本摆在桌上的康乃馨已经放进装水的花瓶里,装饰在厨房的一角,虽然放在那种地方好像有点煞风景,不过多少还是给环境增添了一种高雅的感觉。
  「你会参加社团活动到什么时候啊?」
  坐在我对面的妈妈一边听着电视的新闻报导,一边这么问我。我把嘴巴里的东西吞下去后回答:
  「从现在开始会花几个星期转换心态吧。如果短时间内速度没有变快,大概在六月的第一场比赛后就会结束社团活动了。」
  「哦,那你现在大概跑多快呢?」
  「百米最佳纪录大概是十一秒四左右吧。」
  「很快嘛。」
  「这样一点都不算快啦,县内能够跑出十秒多的人比比皆是喔。」
  「十秒多跟十一秒四差很多吗?」
  「差很多。」我点头道。田径是秒数竞争到小数点以下的世界,而我和县内最厉害的那群人,差了将近一秒。如果要突破十一秒这个界限,除了后天的努力以外,也需要与生俱来的优良体格和运动神经。我在春季地方预赛中的成绩虽然勉强能够晋级县赛,不过照往年的状况来看,在县大会这种等级的比赛中,我大概十有八九在预赛就会被淘汰了吧。
  「你跑田径到现在也有六年了吧?」
  「嗯。」
  「坚持了很久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用汤匙捞著咖哩,吃完后就回到了房间,开始在床上读著之前看到一半的书。没看多久睡意就涌了上来,于是我阖起书,闭上眼睛。
  今天也会梦到跟之前一样,有优羽子和智纪他们出现的梦吗?我在已经朦胧的意识中,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作了这种梦之后,隔天总是会莫名地既亢奋又失落,如果是平常就算了,希望到了大赛的前一天晚上,能够让我好好睡一觉。
  梦就是梦,我还不希望自己一直累积至今的现实世界生活,被看不见抓不著的虚无梦境给影响。
  ◇
  不久后,气象开始报导日本从南到北将依序进入梅雨季时,今年的埼玉县大赛比赛日也终于到来。今天是阳光晴朗炽烈,非常炎热的一天。不论是带着浓绿色泽,欣欣向荣的草木,或是飘在天空之中,大片的白色积雨云,都让人感受到夏日临近的脚步声。
  就像之前跟妈妈说的一样,如果这次无法晋级,在今天的比赛结束后,我就要退出社团了。我们学校的田径队实力也并不是特别强,所有年级、所有比赛种类加起来,能够留到县赛的也不过十人。不过学校所有田径队队员,今天倒是都来为能够参赛的人加油了。
  因为升上大学后我也不打算继续跑田径,所以今天也算是从国中以来累积到现在,展现六年田径成果的日子。一定要跑出符合自己实力的成绩,为最后画下漂亮的句点。当然能够跑出自己最佳速度那是再好不过,就算达不到,好歹也绝对不能留下起跑失误这样的遗憾。
  到了会场后,我开始专心热身,让身体进入状态。
  我从以前就跑很快,学校运动会上总是被选为接力选手,这项特长也一直让小时候我对自己充满自信。
  以前在看过电视上的足球和棒球比赛后,进入国中时本来也想加入这两项的其中一种运动社团。但是参加足球社或棒球社的人,似乎都是以前就有涉猎的人,我这个门外汉实在不好意思跑去混在这些熟手当中。所以我最后加入了不需要相关经验的田径队,然后就成了短跑选手。
  一开始还曾经觉得不过就是跑步而已,但光是手臂的摆动方式和脚步的动作就都大有学问,更不用说如何判断跑步时什么时候该全力冲刺之类的技巧。我在加入后才明白,这项竞技有着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的深度。
  一边研究著这些事情,一边独自努力磨练著自己的跑步技巧,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十分有趣。当然,练习时也有一定会有需要同伴们彼此帮助的时候,但最后跑在跑道上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除了接受指导老师和学长姊的教导之外,我也自己阅读了相关的训练书籍。像这样每天练习下来,短跑的成绩慢慢变好时,也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
  虽然每次都只是在小数点以下的秒数中增加一点小小的差距,但那份差距却是自己真正在往前进步的证明。我甚至觉得,就是这一切撑起了我十几岁的青春。
  在百米短跑预赛开始前不久,我热身完毕换上队服,朝跑道旁出场选手聚集处走去。稍微出了点汗的身体非常轻盈,体内充满力量,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好。
  广播宣布百米赛跑开始后,第一组选手便开跑了。聚集在周围的人们加油声响彻云霄,起步枪的火药味从风中飘来。我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一边看着其他选手在跑道上奔驰,一边感受着上场前那种独特的紧张感包围着自己。
  不久后前面的组别终于都结束了,我在起跑器调整完,起跑也练习结束之后,在起跑线前站定。
  选手们都就定位后,会按照顺序唸出名字。当广播内传出「中山幸成」这个名字时,高中的同学们都为我加油欢呼起来。我像往常一样,朝田径队同学们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稍微扭扭肩膀和颈部,晃晃手脚,尽可能活动一下身体。
  田径基本上来说是单人的竞技,但是单一学校拥有众多优秀选手的状况也是会出现的,跟我同组的人中,就有那种学校出身的选手。
  我深呼吸,将郁积在胸口的气息吐了出来。不要在意周围了,就想着这场比赛肯定无法拿到前面的名次,所以人生的这最后一场百米赛跑,就不要后悔地拼尽全力吧。
  「on your marks。」
  听到这个广播后,我把脚搭上起跑器,摆出起跑的姿势。至今喧闹不已的周遭突然静了下来,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在自己体内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心跳节奏慢慢高昂了起来,力量自然地充盈在体内,准备要起跑的前一刻,所有的紧张与压力反而都消失无踪了。
  「set。」
  起步枪鸣枪的声音抵达耳膜的瞬间,这副受过多年训练的身体,就像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一般动了起来。
  在加油声瞬间炸开的会场中,我什么都不想地摆动着自己的手脚和身体。耳边传来快速流动的风声,在短短十秒又多一点的时间内,全神贯注地向前奔跑,直到抵达终点。
  有三人比我更早到达终点线,我的名次是第四名,时间则是十一秒四。以这次的状况来说,本来就确实不太可能刷新个人纪录,虽然这个秒数从以前以来就一直无法突破,但我对自己这次的成绩觉得非常满意。后悔什么的基本上完全没有,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感到交出了一张自己能够满意的成绩单,作为六年田径生涯的结尾,已经十分足够了。
  我向跑道以及观众台上我们学校田径队所在的位置鞠了个躬,然后就离开赛场,回到主办单位拨给我们学校放置行李的地方。当我坐在地上的蓝色塑胶垫上时,才刚全速奔驰完的双脚仍在发热。
  ──我在心里向跑了六年的这双腿说「辛苦了」,然后开始轻轻按摩腿部的肌肉。
  ◇
  在替女子短跑以及之后的跳高选手加油后,就轮到美祢子和一位二年级学妹上场,准备开始进行女子三千公尺的比赛了。
  我和其他田径队男生一起走向观众席,替我们学校的学生加油。比赛一开始,有两位出身运动强校的选手马上就跟其他人拉出了一大段距离,不过落在后头的一群人当中,美祢子是最领先的。
  我和其他队员一样努力喊著加油,大概三十秒后,原本还跑在差不多位置的一群选手们彼此的距离就慢慢拉开。美祢子在这时比差不多跑在一起的选手们稍微落后一点,但在最后一圈的冲刺时,美祢子追过好几人,最后得到了第七名。
  抵达终点后,美祢子用手撑着地面跪在地上,表情十分难受,调整过气息后才站起来。之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缓缓离开跑道。
  美祢子这次跑出的时间也和她的个人最佳纪录差不多,本来是不是还能拿到更好成绩实在难说。但跟同样晋级到县赛的二年级学妹并肩走在一起时,美祢子的表情看起来很满足。
  接下来又陆续进行了好几个项目后,我们学校所有选手们今天的比赛终于全部结束了。
  最后,我们高中各有一位选手通过了男子四百公尺及女子百米预赛晋级决赛,但最终成绩仍无法进入关东大赛。
  于是,今年的比赛全数结束,三年级学生就此退出社团了。虽说长跑选手在冬季还有比赛,要选择继续留到那时候也可以。但我们学校也不是以田径出名的高中,所以每届的三年级学生都还是会在这个时间点就停止社团活动,把重心放到考试上。
  在收拾好东西走出比赛会场后,我们围着指导老师,开始进行最后一次社团会议。
  到了下午四点多,太阳开始下山了。指导老师对高三同学们说了些勉励慰劳的话,之后就由三年级学生一个一个开始对学弟妹们说些感言。
  两年多的这段时间,我度过了非常充实的社团生活──我对学弟妹们大致就是说了这样的感想。虽然是很没新意的内容,但在说出口后,反而有种放下一切的舒畅。一直以来,每次要在许多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话时,我总是多少觉得有些别扭,但这次却能够十分平静坦诚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高三的女生中也有人边说边掉眼泪,结果学弟妹们也有人泪眼汪汪地跟着哭了起来。
  不久后,当会议终于结束,众人准备解散时,男生队员们带着有点寂寞、有点害羞但又有点兴奋的情绪开始互相握手拥抱。
  我从国中以来的田径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我走向美祢子,有点害羞地说「这五年来谢谢你」后伸出手,话语里带上了笑意。
  「嗯。」美祢子握住了我的手,而她今天被太阳晒了一天,红通通的脸蛋也露出了笑容。她的手很细又有点骨感,是比我的体温要高些,一双很温暖的手。
  因为我跟美祢子不同班,所以在退出社团之后,我们大概也不会有多少机会说话了吧。
  我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反而觉得心情很畅快。我想从国中到高中所有关于田径队的记忆、跟美祢子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以及她各种角度的身影,一定都会成为我美好的回忆。
  「呀──!」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原来是有个高三男生在会议结束后,在这种好像有点高涨又好像带点寂寞的气氛中,趁机想抱住学妹,结果惹得人家惊声尖叫。大家看着这一幕,都纷纷笑了起来。
  我跟美祢子也苦笑地看着发生骚动的方向,之后,她对我说「那就再见喽」,往外走了几步。
  「我们女生队员,待会儿还约了要去吃饭。」
  「嗯,我知道了。」
  我这么回复后,美祢子就朝女生们集合的地方,踏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过去。我重新揹好肩上的行李后,也往男生们集合的方向走去,然后就跟着男队员们离开比赛会场走向车站,搭上了回程电车。
  ◇
  『幸成同学买了那本书啊。』
  『嗯,我在书店一看到后就非常喜欢。不过看不懂的地方,我想请优羽子的爸爸教我,可以吗?』
  『嗯,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读者对这本书的问题和感想,爸爸也说他基本上都会回复喔。』
  『真的吗?太棒了!话说回来,妳看书里面还有叔叔的照片喔。』
  『真的假的?在哪里?』
  我翻开之前特地折角的那一页,指出了那张照片。优羽子探头过来看向我手中的书本,洗发精柔和的香味隐约飘散在空中,在这个角度甚至能够清楚看见优羽子头上的分发线,和她白皙的肌肤。
  『下一站,新武藏野站。』
  我被一阵沙哑的男性广播声吵醒,睁开了眼睛。在意识还有些模糊不清时,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状况。
  ──这里……是哪里?
  彼此说了「那就学校再见」,跟最后一位一起坐车的男同学道别之后……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在刚醒来还抓太不到现实感的状态中,就这么出神地看向窗外,茶园与杂木林,这两者不断重复出现的田园风景。
  『转乘东泽线与往入泽游乐园站方向的旅客,请在本站换车。』
  听到这句广播后,还有些恍惚的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入泽游乐园。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不久前看到,关于这座古老游乐园就要拆毁改建的新闻。以及……
  『幸成同学买了那本书啊。』
  感觉和我非常熟稔的女孩子,她的这句话仍在我脑海中回响。
  原来是这样啊──直到刚才醒来为止,我又作了一直以来的「那种梦」,只不过,这次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节。我正在读某本书,然后把书也拿给了优羽子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呢……只模糊地记得某种像是植物的根部一样,有着无数分叉的图形……那到底是什么呢?不管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电车开始减速,不久后便进入了车站月台。电车停下后,说著『右侧开门』的广播响起,伴随着一阵排气声,车门开了。
  我还没能完全摆脱睡意,脑袋仍然有点昏昏沉沉的。
  就在这时,我仿佛看见正对面的车门外,幼时的我一脸开心地跟着另一群孩子走过。
  我想都没想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车门即将关闭。』
  车内广播响起,车站里也开始播送警示车门要关的一小段电子音旋律。我侧身钻过已经开始关上的车门缝隙,跑出了车厢。
  一下车后,车门就关上了,电车开始慢慢地驶出了月台。逐渐加速的列车,反射著夕阳的光线渐渐走远。
  ──居然跑下车了……
  我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行为愣住了。用穿戴式终端确认了电车时刻表后,发现下一班电车是在二十分钟后。这一站坐不到快速和急行这些比较省时间,但不会各站都停的列车。我们先前因为刚参加完比赛后实在很累,就算会多花点时间也想要有空位坐,所以没有搭人多的急行班次,而选择了各站都停的普通班次。
  我站在安静无人的车站内,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朝电车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铁道闪著淡淡的银色光辉。
  这座新武藏野站是在我住的地方的隔壁镇上,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在这里下过车。明明是第一次来的地方,但一下车之后,却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
  不远的地方有座楼梯。
  ──没错,我确实……曾经爬过那座楼梯。
  那种「既视记忆」又在脑袋里闪过,让我「想起」了自己应当从未经验过的事情,也让我不由自主地朝那座楼梯走去。金属制的银色扶手、边缘贴著止滑塑胶条、靠左行走的水泥阶梯、墙上贴著本地职业棒球队的宣传、不要低头滑手机跟打游戏的警语,以及介绍美术馆展览的海报。明明就是很普通,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的车站楼梯,却不知为何,有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
  就像是被那种强烈的熟悉感给牵引,我一路走到了另一个月台,这里出现了「往入泽游乐园」的标志。我看了一下时间表,距离下一班电车还有五分钟。
  ◇
  我坐在只有四节车厢,通往入泽游乐园的电车上时,那种既视感依然持续著。我好像陷入了自己应当未曾经历过的「回忆」中,而且这种奇妙的感觉仍不断地在加强。
  今天的日照时数很长,傍晚的时间也因此延长了不少。从比赛会场出来后就开始偏黄的阳光如今已转为赤红,天空也被染成了紫色。
  我所在的这节车厢内,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即使是星期日,在这种一般假日又是不上不上的时间点,除了住在这条路线附近的人以外,也不太会有人搭上这班前往游乐园的电车了吧。
  中途停经两站后(期间完全没有人上下车),总共花了约十五分钟便抵达了入泽游乐园站。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盏灯,冷清到完全看不出是附近有游乐园的车站。
  我用平板电脑看了一下游乐园的网站,发现改建工程似乎是从下个月就要开始了。
  我到底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回想起自己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和退出社团后那份感伤的心情,或许也多少有点关系吧。
  我叹了一口气。
  这里能够看见没有在动的摩天轮。大概是哪里正在做施工准备,可以听见游乐园里传来像是敲打金属的清脆声响。
  我想着既然都跑到这里了,不如稍微晃晃再回去,于是抬脚走出了车站。
  经过像是隧道一样的闸门口后,出现了一张写着「改建准备中,游乐园禁止进入」的铁制告示牌。
  游乐园入口附近没有任何人影,长著茂盛新芽的行道树和盛开的杜鹃沿着篱笆一路延伸到远处。在昏暗的暮色中,西方天空仅剩一丝光线,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和高塔等设施,一个个都成了巨大的黑色剪影。
  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声响起。我无意识地轻抚开在脚边的杜鹃花,白色的花朵非常美丽。杜鹃灌木丛一直延伸到远方,那份绿沐浴在夕阳之下,也稍微带上了柔和的橙红。
  然后就在那前方,出现了跟我一样看着杜鹃花丛的身影。
  凝神一看后,发现那是有着一头短发的女生。红色的服装外面套著灰色开襟外套,肩上揹着白色的肩背包。逆光中,能够看见她纤细的剪影。
  虽然看不清脸庞,但不知为何,这女孩带给我的印象,让我觉得自己似乎认识她。
  那个身影突然抬起头,朝这里望过来。
  这瞬间,我脑袋里的那些不明记忆就像是跟现实中的体验融合起来,产生了如同梦和现实重叠一样的强烈不协调感。
  她朝我的方向走了一步,脚步声清楚地传到我的耳边。角度稍微变换了之后,红色的夕阳照在她的脸上,让我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张脸庞──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像是在遮掩什么一样,她不时抚过树丛里的杜鹃花,偶尔朝我这边望过来。
  心脏不知为何快速跳动了起来。就算是今天早上集结六年以来田径生涯之大成,进行百米竞速起跑的时候,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我的脚就像是被那阵奇妙的熟悉感引领,朝着那个人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而那个女孩子仍像之前一样,交错地看着我和杜鹃花。
  「请问……」
  走到声音能够传达的距离后,我下意识地向她搭话,但出声后却迟迟讲不出下一句内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地尴尬。我不加思索地低下头,看着她的脚。红色的轻便女鞋,鞋跟发出清脆的声音,稍微移动了一下。
  「呃……」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只在舌头打转,最后我还是抬起头来,从一片空白的脑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
  「……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那个女孩子感觉像是轻轻倒抽了一口气,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她露出一个很温柔却有点疑惑的笑容,偏著头说:
  「……有吗……?」
  虽然这一瞬间实在感到非常窘迫,但我还是顺着已经打开的话匣子继续接了下去。
  「总觉得……好像看过妳的样子……抱歉,我不是想跟妳搭讪,是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面,才会跟妳搭话的……」
  「没关系。」那个女孩子这么说了。
  「其实我刚才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她又歪著头,好像更加困惑似的思考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好像总是知道自己明明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真的是非常抱歉。」
  这句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好像总是知道自己明明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什么的,未免太莫名其妙了。突然跟别人说这个,一定会被当成奇怪的人吧。
  还是赶快离开,早点回家好了……
  我这么想着正想转身离去时,那个女孩子却喊住了我:「请等一下。」我下意识地马上又转了回去。
  「那个……」她有点畏缩地欲言又止后,才说:
  「──其实,我也一样。」
  「……什么意思?」
  我感受到自己原本就高昂不已的心跳声更加雀跃了起来。
  「我经常会有……该说是既视感吗?今天会来这里,也是因为那份既视感的关系。我看到了这里就要被拆毁的新闻,所以……」
  我很讶异,然后突然感受到自己从刚才开始的猜测,似乎成为了现实。当下也不再考虑对话顺序问题,直接朝对方问道:
  「难道说……应该说,妳该不会名叫优羽子吧?」
  那个女孩子的头像是弹簧一般迅速抬起:
  「是的!」
  然后,她一直以来的紧张瞬间转成了惊讶的笑容:
  「我是福原优羽子。我想你应该是幸成同学或者智纪同学吧?不好意思,这部分的记忆稍微有点模糊了……」
  在梦中听见的那声「幸成同学」,和眼前女孩子的声音重叠了。
  「嗯,我是中山幸成。」
  「果然没错!」
  她露出饱含惊讶与喜悦的开心笑容大喊了一声。
  「我一直以来都认识你!」
  ◇
  我们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后,就在长满初夏嫩芽的树下落座,继续在长椅上谈话。我买了罐装咖啡,她则是小罐的宝特瓶装奶茶。
  「我有跟妳一起来过这里的记忆。」
  「水上乐园对吧?」
  优羽子两手拿着宝特瓶放在大腿上,一边笑着这么说道。
  「没错。」我用力地点着头附和。
  「……男生三个,女生也是三个……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各玩各的,但是大家的行李都放在同一个地方,午餐也是一起吃……」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件怀念的事情,听着她说的话,我的脑海中也浮现了许多鲜明的画面。和她著共同的过去和经历,让我在一瞬间涌上了亲近感,但同时也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了吗?」
  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优羽子费解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果然怎么回想都不是自己经历过的对吧。」
  「嗯,我也是。其实我以前根本没有来过这边的泳池。」
  「──而且,我们以前明明没见过面,却都拥有刻在身体里的共同记忆。」
  我正想加一句「不觉得有点可怕吗」时,个性大概非常乐天的优羽子却只说「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耶」,又歪著头开始思考。我对这件不太正常的事情感到背脊发凉,不过她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个性比较跳脱,所以她这是在配合我说的玩笑吗?不过从至今为止的状况来看,优羽子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她思考了一下后说:「像这样的事情,你有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吗?」
  「至少我是没听过……」
  「也是呢。」
  真是不可思议──她小声说道。
  我感到非常混乱,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发生这种事呢?我们的脑中发出某种不明电波,偶然将我和优羽子的脑袋连在一起,让我们有了相同的记忆吗……这也未免太蠢了。我对自己脑海中为这种情况做出的无厘头解释一一加以吐槽。
  「幸成同学,你不要紧吧?」
  优羽子望着我问道。不知不觉中低头沉思的我抬起头,就见到她大大的黑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她如此靠近的脸庞,一瞬间占据了我整副心思。
  「呃,啊,抱歉。我只是感到有点混乱……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幸成同学难道是理科的学生?」
  「是这样没错……」
  「果然啊。」
  优羽子这么说著,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我的父亲也是做科学研究的人,我就觉得你们的气质有点类似呢……回去之后,我也打算问问我父亲有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
  「问这种事情不会很奇怪吗?」
  「就说是在电影上看到的之类,简单带过就好啦。」
  优羽子笑着说道。对这种理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果然一点都不觉得有哪里可怕的样子。我感到无奈的同时,心情也安定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四周已经完全天黑了。天空仅剩浅浅的夕阳余晖,而附近亮起的路灯,则明晃晃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
  我们一直慢慢喝着的饮料似乎都快喝完了,对话在这时也刚好到一个段落,一段气氛微妙的沉默降临。我出声道:「那个……」而她回应:「怎么了?」
  「如果方便的话,道别前能够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吗?」
  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说出这种话,连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但不知为何,我非常强烈地觉得,不能让这次的邂逅就这么平淡的结束。
  「喔,好啊。确实应该留一下,其实我也想问你的联络方式呢。」
  她一边说著「好险好险,差点忘了」,一边从包包里拿出装着记事本型手机套的智慧型手机。我也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两人互相交换通讯软体的帐号。
  然后我们就从长椅上站起来,将喝完的饮料容器投进垃圾桶后,一起走向了车站。
  「优羽子,妳住在哪里呢?」我问道,而她回答自己住在东京丰岛区。
  「不过,直到小学毕业为止,我其实都住在这附近喔。」
  「你是读哪个国小?」
  「入泽第二国小。」
  在那个学校就读的学生,都是家里住得离我很近的孩子们。
  「我是读第一国小喔。」
  「真的吗?那我们以前住很近呢。」优羽子似乎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不过她又马上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们住很近……跟这点不晓得是不是也有关系呢?」她像是半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著。
  「不知道耶……」
  我又仔细回溯了一遍自己的记忆,但我应该确实从来不认识别的学校的女孩子才对。优羽子的步调慢了下来,似乎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远处的风景淹没在一片黑暗中,这附近已经一片漆黑了,前方明亮的车站,在这昏暗的傍晚时分格外清晰。
  「从这里到丰岛区要满久的呢。」
  听我这么说,优羽子摇摇头。
  「还好,从这边回去大概不用一小时。这时间车上人不多,找位子坐下来看看书的话,很快就到了。」
  我们一边聊著天,在依然杳无人烟的入泽游乐园站等车,并搭上了没有其他任何乘客的列车。因为实在太安静了,对话中断后,那份静谧便让人有些尴尬。
  我们在新武藏野站下车,然后我转乘下行列车,优羽子则是转上行列车。
  「那就……再见了。」我对要前往另一个月台的优羽子道别,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嗯,再见」之后,就走上了前往上行列车月台的阶梯。
  我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下,等待下一班列车。太阳已经下山了,从月台的铁皮屋顶间隙能够看见无云的夜空。因为稍微觉得有点冷了,于是我把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
  不久后电车来了,我搭上众多乘客也都跟我一样准备回家的下行列车。身处车厢内的这片嘈杂当中时,至今为止与自称福原优羽子的女孩子相遇的事情,突然都变得像是一场梦。
  但是,将智慧型手机从口袋拿出来后,通讯软体的画面上,确实登录著「福原优羽子」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