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头顶上的天空看起来彷佛是黑色的,又像是褪过色的红色。
我一边走着,一边拼命寻找着某个东西。
四周不论远近布满了一间间的工厂,看起来犹如一座灯火通明的要塞。偏黄绿色的强光正照耀着弯弯曲曲的管线及外露的钢骨。无论是光线还是钢骨,都排列得很有规律。斜前方的铁梯和小巧的架梯则架在上头。
周围充满着海的气息,还有金属的味道。
好孤单,好害怕。但却有着一种令人怀念到心痛的感觉。
哭泣着。一股悲伤正被燃烧着。
像是即将被遗忘在这里,埋没在这里。
*
醒过来时,玲夫发现自己身处在见惯的自己的房间里。
——那是什么?
刚刚的梦明明是第一次看到的景象,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好悲伤,而且有人在哭泣着。在那个地方哭泣的人——是我吗?
想到这里,玲夫便从床上起身。
那个女孩,还在家里吗?那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昨天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吃了晚饭后竟在房里哭了。
在房里哭泣……
光是回想起她的哭泣声,就让人的心情难以平静。在那之后,玲夫只能无能为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且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要骂我没出息就尽管骂吧!我就是做不到。
所以说,真的没事吗?不知道她有没有被爸妈发现。
今天早上家里也是一片死寂。
玲夫轻轻地走下阶梯,除了平时父母亲当作寝室的和室房门关闭着以外,其他地方都和昨晚没什么不同。现在已经是父亲不在家的时间,母亲应该还在睡吧?玲夫走到厨房,随手将营养谷片倒入碗中,然后连同牛奶一起放在托盘上,再拿着托盘再回到二楼。
叩叩:
「是我。」
玲夫轻轻地敲门,并且压低了音量朝房里呼唤。她还在吗?总觉得昨天的事情要说是一场梦,未免太过真实了一点。
……嗯……
先是传来一个胡乱应答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从里面开启。
「早安!」
真的还在。女孩轻柔的头发因为刚起床的缘故而乱成一团。玲夫快速地走进房间,房里还闻得到她睡觉时呼吸的气息。原来就算是女孩子也会有这种味道。
「吃吧!」
玲夫把呈着营养谷片的托盘递向女孩。
「真的?」
女孩向玲夫道谢,开心地接过托盘,然后拿起放在碗旁的汤匙,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她整个人坐在地板上,把腿斜摆着。看起来还是那么纤细,膝盖也圆圆的。
「好好吃喔,一早就吃这种点心真的好吗?」
「那不是点心。」
玲夫简单地向女孩说明,虽然是巧克力口味,但却含有均衡的营养。
「哇——好厉害喔!明明吃起来像点心,却是正餐啊。」
女孩边感到新鲜边继续吃着。关于营养谷片的讯息没有传到监狱里吗?话又说回来,女孩身上毫不掩饰的锁骨,还有留着床单痕迹的腿,全都让人看得沉不住气。
「我问妳。」
「嗯?」
两个人四目相交。她的眼睛真大,不过眼皮似乎有一点点浮肿?然而玲夫又无法问她『你昨天有哭对不对?』。毕竟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真的很悲伤,让人看了有种难以释怀的咸觉。但是现在女孩却像是根本没发生过那件事似的,笑得十分开心。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朝窗外看出去,今天早晨的太阳依旧很明亮。
「要怎么办呢?」
「别问我!」
「哈哈。总而言之,我想要先充分享受一下尘世。」
到底是从哪里学来那词的?难道说谦看了什么年代久违的警察连续剧吗?
「你没打算回去吗?」
「你说谦的牢房里吗?」
「你这么强调,会让我说不太出口。」
虽然玲夫昨天脱口要她回牢里去,但可以想象得出,那里应该不会是个舒适的地方。
「玲夫那么想要我回去吗?」
「与其那样说……」
「啊,我懂了。玲夫是希望谦赶快醒过来吧。」
「……算是吧。」
比起女孩的话语,她那轻柔甜美的笑容更让玲夫感到困惑。
「谦好过分喔,害家人这么担心。」
女孩甜美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来。做出一个看起来一半难过、一半则像是在责怪谦的奇妙表情。
原来她也会露出这么消沉的表情。由于原本长得很漂亮,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有些可怕。
「再说,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吐了口气,玲夫望着谦堆放在床铺旁的一套六十集的漫画书背说道。
「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先问清楚这一件事。」
玲夫记得谦很喜欢这套漫画,平常总是会拿起来翻阅。虽然玲夫也曾学着拿起来看,但却老是记不得故事里中国武将的名字,只好作罢。
「那大概也是一把钥匙吧。」
「钥匙?你昨天是不是也提到过?」
「有吗?」
「有。你说过就算想要回去,如果没有钥匙也——之类的。」
——玲夫?你在楼上吗?
糟糕!是妈妈的声音。看来不小心发出太大的声音了。
「我马上要出门了。」
玲夫打开房门,朝楼下喊了一声,接着又急忙地向女孩说道:
「我现在要去上学了,你就待在我的房间等吧。在我妈妈出门前,绝对不可以离开。要看电视可以,但别开声音。」
「了解。」
「等我回来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收到。」
蓉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显得太过客气但这女孩则是偶尔会冒出颇男性化的用语。明明外表看起来那么甜美,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真奇怪。虽然说这样的违和戚也算是种魅力——不对!扯到哪里去了!
「玲夫。」
玲夫收拾掉盘子,正打算离开谦的房间时,女孩突然揪住他的袖子。
「干嘛?」
「谢谢。」
女孩缓缓地垂下了带着直挺挺睫毛的眼睛。低头向玲夫道谢。
「这没什么。」
这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玲夫努力想忘掉从被揪住的袖子一路爬上来的酸甜滋味,急急忙忙地下了楼梯。
今天在学校里的感觉依旧带着点痛苦。
课表上连续两小时的体育课,对于睡眠不足的玲夫来说实在很难熬。
正当他回到教室里,打算趁下一堂课好好补眠时,却发现女同学们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虽然玲夫原本就被女同学归类为『不怎么爱理人』+『喔,就是那个话题人物的弟弟呀』,一向不怎么受欢迎。但今天他一走进教室就感觉到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
怎么搞的?这气氛真让人讨厌。
玲夫一脸不悦地回到座位上,但是当他看到桌面时,不由得感到一阵错愕。
桌上居然放着一张拿玲夫开玩笑的涂鸦纸条。
影印用的白纸上,用铅笔画着一个男孩,他的手脚弯弯曲曲,像是被拧过的抹布,一边说着『我是一个有名的可怜人,你们快点安慰我~』一边下流地追着女孩子,还哭得满脸都是鼻涕。
除了台词之外,旁边还有『哥哥是植物人』、『悲剧性人物』等解说文字。
而这个悲剧性人物的旁边,又画着一个同样弯弯曲曲的长发女孩。
女孩脸上戴着眼睛,旁边还写着『ㄍㄨㄏㄨㄛ』这样的奇怪解说文,做出又生气又好笑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那堆注音是想表达什么,但这画的一定是蓉。
……无聊透顶。
简直是小学生的涂鸦。
一定是在上课的时候画的,然后故意放在这里给我看。
无聊……
「唔……」
玲夫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因为努力压抑着自己就快爆发出来的愤怒,所以感到有点想吐。
而且这张涂鸦还十分下流用写着『不准碰』、『敢替他拿掉的人就判死刑』的红色标签贴着。用来防止有人为了玲夫着想而把涂鸦丢掉,以将会报复作为威胁。
——他在看了!
耳朵旁听到这样的细语声,玲夫回头望去,一群人正聚集在靠走廊的墙角边座位上,并且同时撇过头去。那是一群染了头发,还在眼睛附近涂上古怪黑色的女学生。虽然玲夫从来没有和她们说过话,但她们平常总是喜欢大声聊天,十分引人注意。尽管她们并没有注视玲夫,但嘴角却微弯着,像是在强忍着笑意。
玲夫将自己还在颤抖的手塞进口袋里。
要是大闹或怒吼,就是自己认输了。
那些家伙以为我现在正为了谦的事情受到世人瞩目而得意忘形。因为我常逃学,也不太和别人说话,才被认为是沉醉在不幸当中。如果我现在生气,肯定会更加变成她们的笑柄。
我无所谓,想笑就尽管笑;但故意丑化蓉,还说谦是『植物人』,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故意把那种东西放在我的面前,还说谁敢碰就要判死刑?你们还算不算是个人啊?原来这种人就在同一间教室里啊……
玲夫不断地忍耐着,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中还多了若干的绝望及痛苦。靠近胃的地方似乎正在痉挛着,使得玲夫难以忍受想吐的感觉,只好走出教室。要是在那里吐了出来,恐怕又会变成她们新的涂鸦题材。
离开教室后,玲夫的身体开始冒出冷汗。我是不是选择自虐性地开自己玩笑,或者是装作毫不在意比较好?如果你们遇到相同的状况,能够承受得了吗?
「唔……」
「玲夫!」
——?
「你的脸色很差耶,还好吧?」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跑向弯着身体的玲夫。但是……
「……你怎么!」
「糟糕!」
「还敢说什么糟糕!」
为什么你——该死!我甚至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这个自称逃犯的可疑女孩会在这里?而且还穿着我们学校的体育服!
「哇啊啊!」
女孩迅速转过身子,轻盈地沿着走廊逃跑,绑成两个麻花辫的长发也跟着身体飘来飘去。看来她想要混在高中生里还嫌太年幼了,过长的运动裤让她跑得非常吃力。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那衣服的?更令人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会在学校里?
「给我站住!?
「哇哈哈!对不起嘛——!」
被玲夫追逐的女孩,一路逃进了学校图书馆。由于下课休息时间已经接近尾声,有几名学生开始离开图书馆,当然也有一些学生正在里头自修。这里禁止大喊或跑步,就在玲夫紧急煞住脚步的时候,女孩趁机掀起了柜台出入口的木板,并且溜了进去。站在里头的学生则朝她说了声『欢迎回来』。
「咦?怎么连玲夫也来了?」
一个带着轻柔长发的女孩朝玲夫露出笑容——
「为什么?」
为什么蓉会向这家伙说『欢迎回来』?拜托你把事情说明清楚。
「你看起来真有精神呢。」
呃,其实我刚才差点就要吐了……算了,不提也罢。
「请进。」
为了答复玲夫充满疑问的眼神,蓉将柜台后方隔间的门打开。
里头是一间像是会议室的准备室,于是三个人便面对面地坐在宽桌的三个方向。
「其实昨天,我有看到她一眼。」
蓉把双手放到桌上,细长的手指交错着,一边向玲夫说道。
「拿晚餐到玲夫家去的时候。」
「什么?」
你说这家伙?玲夫用手指向穿着运动服的女孩,而被指的女孩也跟着说道:
「我也从里面朝门口看了一眼。」
可是昨晚两个人的态度却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因为玲夫说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我想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
蓉缩着纤细的肩膀,深深地点头致歉。
「你生气了吗?」
「……没有。」
虽然感到很讶异,但我并没有在生气。相反的直到刚才部还火冒三丈的感觉,现在反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呼——」
总而言之,先试着吸一口气放松身体。女孩和蓉所释放出来的温柔气息,仿佛像是在治愈着玲夫胸口上被刺出的大洞。
不过——
「你为什么跑来学校?我明明叫你在房间等我回去啊。」
「你又没有说要一直待在房间。我是等妈妈出去之后才离开房间的。」
女孩嘟着嘴说道。
「嘎嘎——」
接着她便把脚放到有滑轮的椅子上,整个人连同椅子转个不停。
「停下来,不要乱玩椅子。」
「你看这个。是我捡来的喔,橘子星人~」
「烦耶!」
玲夫二话不说就举起手,用指头把女孩亮到他眼前的卡通人物手机吊饰弹飞。女孩惊叫了声,慌张地跑去捡起来。
「她说自己一个人很无聊,所以跑出来享受尘世乐趣。」
怎么连蓉也开始用奇怪的黑话。
「总而言之,我本来想学玲夫跑来学校玩,结果躲在校门附近的时候,蓉就注意到我了。」
——你是来找玲夫的?
对!
可是你穿那样不能进来唷。
真的吗?那我要穿什么才能进去?
那……我把体育服借妳穿好了?
——经过像这样的对话,女孩便成功地潜入学校。
「这样好吗?」
仔细一看,女孩的体育服左胸上还绣着「飞泽」二字。
「不要紧,反正老师不会到这里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那也很重要,不过我说的是蓉。」
「我?」
蓉做出不解的表情。
「因为这家伙——」
玲夫原本打算说『妳不在意她是谁,还有跟我是什么关系吗』。但又想到自己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是从谦的心里逃狱出来的对不对?」
「哇哈!」
玲夫忍不住发出女孩常用的惊叹声。
「你告诉她了?」
「因为人家想不到要编什么谎话嘛。」
「你相信啊?」
「玲夫不是也相信她吗?」
「……」
玲夫来回望着女孩和蓉,又感到一阵虚脱。
蓉突然凑向玲夫的耳朵,小声地说道:
「谦之所以一直没办法醒来,真的是因为这女孩逃狱的关系吗?」
玲夫忍不住心头一震。一来因为这句话的内容,同时也因为蓉靠得这么近。
看到玲夫望向自己,女孩轻轻地挥挥手,天真无邪地笑着。
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而言之,这件事就算是我和蓉,还有这家伙三个人之间的秘密。」
既然如此,想再蒙混过去也没办法了。换个角度想,总比一个人烦恼这问题来得轻松吧。
「我了解了。」
蓉轻轻竖起食指,做了个笑容。她是真的完全相信吗?还是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然后呢?玲夫。」
「怎么了?」
「听说这女孩没有名字呢。」
「……喔。」
「真惊人耶!」
女孩彷佛事不关己似的点头说道。
「你还真的没有名字啊?」
原以为只是自己一直没机会问而已。
「那就让玲夫替她取个名字吧。」
「为什么要我来取?」
「因为第一个找到这女孩的人是玲夫呀。」
「呃,正确地说应该是她找到我才对。」
「别管那么多了,就帮她取个名字吧!」
明明语气很平和,但蓉的话却和命令没两样。
「……那就……」
尽管玲夫不太情愿地点了头,但才想两秒钟就举白旗投降了。身为把猫取名叫可洛的兄长之弟,想为女孩子取个好名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欸,玲夫。」
——如果帮人家想出一个好名字,胸部可以给你摸喔!
「你、你白痴喔!」
女孩对着刚才与蓉耳语时不同边的耳朵如此说道,搞得玲夫方寸大乱。
这家伙。明明看起来很笨,但还真是大意不得。
话说回来——对于自己还是忍不住把目光飘到绣着『飞泽』二字的隆起上,不禁觉得很没出息,更觉得女孩的天真无邪很可恶。
「好吧!既然你这家伙是从监狱里脱逃出来的,就叫脱子吧!」
于是玲夫便随便替她取了个名字当作报复。
「什么——!脱子——?」
女孩嘟着红红的小嘴表示抗议,看起来十分不满。活该,我才不替你想其他名字。
「还不错呀?脱子,听起来满有味道的,很可爱呢!」
还真是出乎意外的救兵,蓉满脸笑容地点着头。
「有味道和可爱不会互相矛盾吗?」
「反正都有『恶心可爱』这种流行用语了,这也不算奇怪吧?」
蓉朝着女孩投以微笑。
「唔——……」
「再不然,就拿逃狱的狱字来用,叫做狱江之类的。还是要叫小达可好像也不错。」
「叫达可好像有点过头了。」
听起来简直像特摄片里的逊脚怪人一样。
「脱子啊……」
女孩不断重复地念着『脱子』、『脱子』。
「多听几次以后,好像愈来愈觉得好听了。」
「对吧?」
「嗯。反正我真的是脱逃出来的,这样应该很帅气吧:」
她的适应能力真好,看来她似乎是认真的这么觉得。
于是,从此女孩就叫做脱子了。
「玲夫不但给我饭吃,还帮我取了名字,太戚感谢了!」
脱子合起她的小小手掌,朝玲夫膜拜着。因为这种区区小事情而受到感激似乎怪怪的。
话说回来,既然你喜欢那名字,那刚才说的摸胸部——不对!
「你满意了吧!既然有了名字,又享受了尘世生活,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下课时间早已结束了,不用说也知道已经翘了第三堂课。如今就连第三堂课都快结束了下一堂的数学课不能不上。毕竟昨天才翘了下午的数学课,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蓉也赶快回班上,剩下的午休时再说吧!」
「玲夫,我回家真的没关系吗?刚才在走廊上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耶。」
「那跟你在不在这里无关。」
经她这么一提,又让人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了。玲夫忍不住大大地叹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蓉担心地望着玲夫。玲夫不想特地谈论那种事,再次嘱咐脱子赶快回家后,就动身回自己的教室。虽然托蓉和脱子的福,愤怒已经消失了,但玲夫的心里还是有点沉重。
一回到教室,所有人又面露惊讶地注视着玲夫。
怎么又来了?涂鸦我已经看过啦!
然而这次教室里的气氛与刚才大不相同,似乎变得更加紧张。周围的视线与其说是不安还不如说像是带着责备。
「待中。」
一个发型蓬松、看起来偏乖巧型的女孩走了过来。玲夫记得她好像是叫冈田还是冈村,是班上的班长。
「那、那个,松原她们想要问你上一堂课的时候人在哪里?」
「——为什么?」
「松原她们的手机好像不见了。」
或许是受到周遭紧张的空气影响,冈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颤抖。
「什么手机?还有松原是谁啊?」
旁边传来一句『装什么傻,哪有可能不知道?』不知是谁小声说的话。这才不是在装傻,虽然大概可以猜想出是女同学,但想要记得平常没什么交谈的同学并不容易。更何况平常玲夫在教室里一直是独行侠。
「我就是松原。」
一个化着黑眼圈妆的女学生开口说道。她就是刚才放涂鸦的其中一个人。
「还有,土屋跟吉村的手机好像也一起不见了。」
松原继续说着。站在她身后那两个不知道谁是土屋谁是吉村的两人,也一起瞪着玲夫。
「你就算想要报复,手段也太肮脏了吧?」
「——啥?」
玲夫并非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土屋和吉村也跟松原同伙。换句话说,刚才取笑玲夫的那群人同时弄丢了手机,现在怀疑是他偷走的。
「你说报复……你们有对我做了什么会被报复的事情吗?」
为了防止情绪燥发出来,玲夫努力回想着刚才与脱子及蓉她们在一起的气氛,设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些家伙不只随便怀疑他人,甚至还自白说她们就是刚才放中伤涂鸦的人,难道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少啰嗉,如果不是你拿的,就说清楚你刚才人在哪里啊?」
「那跟你无关。」
如果说出来会给蓉造成麻烦,而脱子的事情更是不能说。
「为什么不说你」
「没必要告诉妳。」
本来带手机来学校,只要在上课时拿出来就会被没收,而其他时候也应该自己负责收好。如果被偷了,那也是因为自己随便放在容易被偷的地方吧!
「我的手机才刚换新的,花了很多钱耶!」
「不只是手机,吊饰也很值钱。」
吉村斜眼看着玲夫说道。现在改用恐吓的是吧!反正不是我干的,用什么招都没用。
「我的橘子人吊饰是厂商的非卖品,在网拍上可是要上万圆的。」
「那就别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挂在手机上。」
「要你管喔!赶快把手机和吊饰还来啦!」
「就说了我不知道啊!」
整间教室的目光焦点全都集中在玲夫和松原等人的对峙上。
「如果再不还来,我就要在网络上说你是小偷。」
「随你去说,反正说了之后我大概一样会被人同情吧?他们会觉得我是因为嫉妒伟大的哥哥被称赞,才会做这种事。」
「然后你又变成悲剧性人物啦!」
松原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你……」
就在怒气即将爆发之际,玲夫的脑中突然闪过某些线索。怎么回事?我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
「你们快住手好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欺负待中……」
带着哭泣声的惨叫打乱了玲夫的思绪。
「冈村……?」
是刚才那个班长。在玲夫的注视下,她一边后退一边哭泣着。
「因为偷的人是我……,」
一阵阵压低音量的惊呼声在教室里传了开来。
「就在体育课前换衣服的时候……」
听到冈村的话,松原等人立刻表情一变。她们似乎心里有谱。
「为什么?」
既然事情演变至此,玲夫也只好开口询问冈村。
「因为我以前也碰过跟待中相同的遭遇。以前在学校办球赛的时候,我本来想以班长的身分让大家团结合作,结果被松原她们在网络上取笑说『长得那么逊还想要强出头』。虽然我没有理会她们,不过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可是……」
冈村仿佛要将堆积已久的东西全都倾倒出来,大声地叫道:
「待中比我更可怜呀!明明他哥哥出了事情,大家不但没有鼓励他,反而还避着他,甚至还故意放这种东西在他的桌上。真是太可恶了,所以我才想让她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如果没了手机,看你们还能怎么说别人的坏话!」
然后冈村就这么开始大哭了起来。
只剩下哭声在教室里回荡着,谁也说不出话来。
玲夫的心情五味杂陈,虽然他认为松原她们的行为相当恶劣,但冈村那种过度的同情心,或者该说把自己代入的心态也实在太超过了一些。无论如何,玲夫感受到周围传来一股『现在只剩你可以收拾场面了』的压力,他只好走向嚎啕大哭的冈村。
「所以说,那些手机你拿到哪里去了?」
总之,必须先把手机还她们才能解决事情。
「我丢掉了,因为我知道现在刚好是垃圾车来的时间。」
冈村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臭女人!」
当玲夫站到两方之间,试图阻止女同学们的肢体冲突时,数学老师一边喊着『你们在干什么!』一边走进教室。所有人因此被迫解散,松原等人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冈村一眼。伤脑筋,要是这件事情被学校方面知道了,可能会演变成连双方家长也介入的大事情。虽然觉得机率不大,但也可能把谦的事情扯进来,甚至还会引来媒体。可是,想要解决的话就非得找到手机才行——手机——
「那个手机吊饰!」
突然间,玲夫把刚才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情想通了。
橘子人,刚才脱子秀给自己看,还说是『橘子星人』的吊饰,不就是她们口中的值钱货吗?那家伙到底在哪里捡到那个吊饰的?即使只把那东西还给她们,或许也能让事情稍微好转一点。不过看脱子那副模檬,搞不好她又把东西扔掉了。
「待中?」
「对不起,老师,我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些急事要办。」
玲夫利用自己身为『话题人物』的优势离开了教室。虽然很担心自己的数学成绩,不过只要之后接受补习或补考就行了。硬要说起来,这也能算是因为谦的关系所造成的。总之得跑快点!当玲夫到图书馆时,已经看不到那个留着一头轻柔长发的娇小人影。是因为刚才要她回家的关系吗?她应该还没有走多远才对。如果骑脚踏车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啊!
玲夫由窗外往下看,发现了已经换回原本的白色衣服,正打算走出校门的脱子。
但从这里没办法大声喊住她。玲夫只好用惊人的速度冲下楼梯,连鞋子都没换就冲出了校舍出入口。
「脱子!」
玲夫朝着已经走远的人影大喊着,但她似乎没听到。玲夫顾不得自己的心脏有种快爆掉的感觉,继续努力追赶她。
「脱子!是我!脱子!」
玲夫边追逐边吶喊着,感觉到似乎连血液都来不及传到脑里,开始头昏眼花了起来。终于,他的努力获得了回报,脱子停下了脚步并且回过头来。
「脱……」
整个人都快累瘫了,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累不可!玲夫像是在空中游泳似的,抬起手在空中猛挥着,要脱子走过来。但脱子却站在路上一动也不动。与学校隔着一条马路相对的是一间与航空产业有关的公司,脱子就呆站在那间公司外墙旁的道路上。
「脱子……过来一下……呼……」
玲夫好不容易追上脱子,来到穿着白色单件式洋装搭配上红丝带的她面前,便把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喘个不停。
「玲夫……」
不知道为什么,脱子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头望着气喘如牛的玲夫。
「我问你……那个吊饰怎么了?」
因为实在是太喘了,就连玲夫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说橘子星人?」
不过脱子很聪明,似乎听懂了玲夫的意思。
「你追过来是因为想要这个吗?」
脱子还带着那个头上顶着橘子的古怪卡通人物吊饰。太好了。仔细一瞧,那的确是很有名的『橘子人』。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跟这个绑在一起。」
「是手机!这是在哪里找到的?有没有看到其他手机?」
「有啊。」
脱子从背着的小包包里,掏出了三个带有亮晶晶饰品的手机给玲夫看。就是这些没错!不但数量吻合,其中一支看起来选很新,的确像是刚换过的。
「太好了……!」
多亏你啦,玲夫把手放到脱子头上,无言地称赞着她。
「哇哈:」
脱子缩着肩膀,笑得十分开心。
「这是我在垃圾收集场找到的,装在一个超商的塑料袋里。因为我看到橘子星人露在袋子外面,看起来好像很可怜,就决定过去救它,结果就看到里头有好多亮晶晶的东西。」
「原来如此。」
「如果不嫌弃垃圾的话,就全部送给玲夫吧!」
「那些不是垃圾,是别人掉的东西啦!是我们班上的同学遗失的,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玲夫用比较单纯的方式向脱子说明,收下了手机及橘子人吊饰。太好了,这样子应该可以避免掉最糟的情况了。
「我做了好事情吗?」
「是啊!」
能够觉得不是生物的吊饰可怜,还把它捡起来,这点的确没什么人做得到。
「也帮到玲夫的忙了吗?」
「帮了个大忙。」
话虽如此,如果让她养成乱捡垃圾的习惯也会有点伤脑筋。玲夫稍稍向脱子露出笑容。后来他才想到,这时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对脱子做出笑容。
「太好了……」
脱子那带着笔挺睫毛的眼角垂了下来,也跟着笑了。当她漂亮的脸蛋上增添了点羞涩时看起来显得更加可爱,使得玲夫忍不住感到有些心动,接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还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自称从谦的心里逃狱出来的怪人。
「那,我把这些拿去还给失主。」
接着玲夫要脱子赶快回家,并且提醒她虽然母亲应该会一直待在医院直到傍晚,但还是得小心。之后便转身准备回学校。
「玲夫!」
「嗯?」
又被她揪住了袖子,玲夫只好强忍住刺激着内心的滋味,半转过身来。
「我想告诉玲夫一件可能会让你更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
脱子一脸正经。难道她要说的是关于谦的事?
「告诉你喔!」
脱子突然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玲夫。
「如果有男孩子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边追上来,会让女孩子觉得心情很好喔!」
「……」
「该怎么说呢……感觉到胸口又酸又甜,好像要爆炸一样……」
「——你白痴啊!」
玲夫大骂了一声后掉头就走。原来刚才我追土来的时候,她会呆站在那边是因为这样。谁叫你搞什么罗曼蒂克的。
「再见啰!玲夫。」
尽管挨骂了,脱子还是高兴地挥了挥手才离去。
话说回来,好险没有给她取什么达可之类的怪名字。
姑且不谈罗曼蒂克,那种名字根本就让人喊不出口。
「原来如此,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呀。」
「真是累死我了。」
午休时间,玲夫和蓉一起站在学校顶楼上。
天气真好。天空的一角正有一团卷云和积雨云混在一起飘动着。
大海的味道,以及仰头爬升的巨大飞机。就连头顶上的太阳热度都让玲夫感到心情舒畅。虽然附近的自然景观很少,但这里还是存在着宜人的独特气息。
「我已经和她们说好,不要让学校知道这件事情。」
幸好手机拿回来以后,松原她们也觉得让学校知道会很麻烦。
当玲夫把原本大家都以为已经被丢掉的手机找回来后,松原她们也突然改变了对玲夫的看法,针对涂鸦的事情向他道歉。
——待中,我们本来以为你是故意沉浸在不幸里的,是我们错了。
——一般人如果看到与自己为敌的人碰到坏事,都会幸灾乐祸,你的心胸还真宽大。
没想到突然问变成被人尊敬的对象,不禁让玲夫觉得不久前还被她们气到想吐的自己很蠢。虽然年纪相同,但也许那些人在精神年龄上还和小孩子没两样,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记得以前曾在书上看过,女孩子转变为大人的速度会比男孩子更快,这句话实在是不能尽信,终究还是因人而异吧。
「那么你是如何向她们说明怎么找到手机的呢?」
「我告诉她们突然想到自己曾在垃圾场看过那个吊饰,后来回去找就捡到了。」
尽管带着敷衍,但或许是因为他们被尊敬锁蒙蔽了,他们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总而言之,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这个请你喝。」
蓉把纸盒装的果汁饮料递给玲夫。
「谢啦!」
玲夫轻轻抬起手向蓉道谢,并且接过饮料。是透明苹果口味,好喝。
「不过……对我来说,因为这次事情,多少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好一些。」
事情过后,似乎让班上的同学们感觉到玲夫并非只是『话题人物谦同学的弟弟』。甚至于直到刚才为止,玲夫都还在和几个来关心自己的男同学一起吃午餐。
「但是这样一来,冈村恐怕一整年都会很难和其他人相处了。」
虽然玲夫有劝松原她们『如果妳们感到抱歉,就别再怪冈村了』,但实际上要她们原谅冈村大概有点难。这点凡是当时在教室里听到冈村自白的人应该都一样。就算是玲夫自己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但也因此更难替她说话。
「既然她以前也碰到难过的事情,如果能有个好结果就好了。」
「玲夫。」
「啥?」
蓉面露着微笑。糟糕,好像要被消遣一番了。
「我先前说脱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既有味道又可爱,是骗人的。」
「啥?」
到底在说什么?这跟现在的话题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不全然是说谎话,不过我也觉得那名字听起来有点怪。」
「……呃……?」
蓉转过头去,把她细长的手指放在顶楼的铁网上。
「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可爱,而且想必是个天真无邪的好女孩。」
——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说,至少也该给她取个怪名字。
「至少……那家伙哪里不怪了?」
「可是,玲夫你才隔一天就变了许多。」
「什么?」
蓉的长发被风吹着,贴在她的脸颊上。眼镜底下的双眼看起来深不可测。
「我昨天找你说话的时候,你明明马上就逃离顶楼。」
「……」
「而今天却变得还有心情替班上立场脆弱的女孩子担心。」
「那是……」
「这一切……都是托脱子的福对不对?」
「不。不对,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不只是那样。」
例如蓉到家里来时身上的洗发精香味,还有三个人在图书馆里说话等等,绝对也有影响。
不过如果说出来这些话,似乎会让人觉得自己很下流,还是别说的好。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蓉会在意这种事情?难道说是因为……算了,这样想太自以为是了吧。
「我好羡慕呢。」
好羡慕脱子能靠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