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菜都是张幼双从附近一家平价餐馆里打包回来的。
  吃得新帝是赞不绝口,高兴得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一时兴起,又手执筷子,击碗而歌,与少年们唱起了《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新帝身边那个近侍是又替他高兴,又担心皇帝喝多了,忍不住劝他。
  皇帝笑了,欣慰地看着面前这十多个喝得醉醺醺的少年。
  方才见他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自己心情是激荡不已,和年轻人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年轻了不少,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皇帝笑着对身边的心腹近侍吕清源说:“清源,我高兴呐,今天高兴呐。替我们大梁高兴,你看这些都是我们大梁以后的官。”
  他席上借着酒劲,终于问了俞峻愿不愿意回来。
  不出意外的是被俞峻婉拒了。
  俞峻他静静地看着身边这十几个东倒西歪的少年,眼里含着点儿柔软的无奈。
  一会儿是把这个扶正了,一会儿又是帮这个理理衣裳。
  “就是我看危甫这模样,是不回来了。”新帝叹了口气,悄悄地和吕清源说,“……不回来,唉,算了,他和他那个夫人都是好的。”
  “我如今可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了,他一个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够啊。可他和他夫人这些学生就不一样了。”
  新帝忍不住微笑起来,“这都是他啊。”
  也就第二天,昔日的户部尚书俞峻回京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座京城。
  内阁的值房里,首辅徐薇,次辅郑德辉和其他几个大学士们正忙着今日的政事,作为内阁的大学士,也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和顾问,他们每日都要点检题奏,票拟批答。
  写完最后一个字,首辅徐薇搁下了笔,忍不住苦笑着锤了锤大腿说,“老啦。”
  “首辅写完了?”郑德辉也搁下了笔,温和地问。
  徐薇笑道:“老啦,写不动了。”
  郑德辉和那几个大学士对视了一眼,笑道:“首辅看着还硬朗得很呢。”
  徐薇哈哈大笑。
  徐薇既然停下了,他们也不好继续写下去,郑德辉便倒了茶递到了徐薇手上,随口说着些闲事来聊以放松这被奏章淹没的疲倦的身心。
  “俞危甫回来了,首辅可听说过了。”
  徐薇笑道:“听说了,我也是今天才得的消息,咱们陛下坐不住啊。”
  郑德辉失笑:“俞危甫与陛下这君臣之情当真是羡煞旁人。”
  徐薇颔首说:“这也是俞危甫他有真才实学,人又正直。不过他这回是送学生来赶考的?”
  “子珊(郑德辉),这回会试是你主持对吧?”
  郑德辉笑了笑说:“是,今年的会试的确是我来主持。”
  徐薇笑眯眯地喝了口茶说:“今年这抡才的重任可都落在你头上了,记得千万要耐心,仔细着,替陛下,替咱们大梁多选几个栋梁之才。”
  郑德辉自然是应了下来,他不自觉看了眼这文渊阁外的一角瓦蓝色的天空。
  俞危甫虽然早离了这权力中心,但他遗下的影响当真是不容小觑。
  哪怕徐薇不说,他也晓得,这回定然是要揣摩圣意,看顾着陛下的意思,多注意照顾俞危甫和他夫人那门下的十几个学生。
  想到俞危甫那个张夫人,郑德辉又感叹了一声,觉得这实在是新奇。
  非止内阁,那些年承了俞峻情的各部各衙门的官员,这些日子也纷纷来到了潘家邸店。
  又有投机的听说了前些日子新帝到访那件事儿,知晓他俞危甫还没失圣宠,拜帖如雪花一般漫天飞舞。
  最高兴的还当属潘家邸店的老板了。
  陛下与这么多贵人接踵而至,老板又喜又惧,高兴得大手一挥,干脆免了明道斋的住宿费。
  这也是张衍、王希礼等人第一次置身于这京城的小风暴中,深知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张衍、孟敬仲、王希礼、祝保才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这几日连门都鲜少出了,乖乖地窝在房间里调适。
  这种关注一直持续到了会试当天。
  会试的考官主考官两人,同考官起初是八人,后来根据实际情况逐渐递增,渐渐已有十多员,也就是所谓的“十八房”。
  由于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主考官,也就是总裁官,多由大学士充任,今年这场会试的总裁官正是次辅大学士郑德辉,其余同考官都从翰林官中选派。
  考试考三场,分别是初九、十二、十五。
  第一场八股文七篇,《四书义》三篇,《经义》四篇。
  第二场作论一篇,诏、诰、表内任选一道,判五道。
  第三场策一篇。
  考试当天,不论是搜检进场,还是落了座等考试开始的那段时间,明道斋的少年都清楚地感受到了,官吏仆役们不动声色间对他们的好一番优待。于是更加不敢疏忽大意,纷纷卯足了劲儿势要经此一役扬名大梁!
  第85章
  就在张衍等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的时候,张幼双正被田翩翩拉着,被迫参加贵妇之间的聚会。
  之所以是“被迫”,那是因为她本来正趁着皇帝赏识的机会,在为女校的事奔波,结果猝不及防,就被田翩翩给抓住了。
  上了京,张幼双就深刻地察觉到了以一个姑娘行事的种种不便之处,不过这难不倒她。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京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拉拉投资,抒发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好在俞峻、俞巨巨也十分纵容她。
  这几天里,张幼双聚精会神,一本正经,专心致志地开始了自己的女校忽悠,不,游说大业。
  说得那些前来拜访俞峻的官员,也都笑着赞助了几笔。
  可能是田翩翩看不惯她这么不务正业了,便拽着她去参加了这几日京城贵妇圈里的赏春会。
  田翩翩是好意,想要帮她开拓人脉。
  那就参加呗。
  张幼双开始考虑起了在贵妇圈子里宣扬女校的可行性。
  这天一早,张幼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看了一眼面前这座气势雄伟的府邸上挂着的匾额。
  田翩翩紧随其后,小声儿说:“这就是我同你所说的永宁侯府。”
  永宁侯府的侯夫人可谓是京城圈子里的“社交女王”,今天这场赏春宴也是由她牵头举办。
  两人刚到,就有下人迎接、招待,笑着一路引到了此行的终点,侯府的后花园。
  此时后花园里已经来了不少世家贵女了。
  看到田翩翩,又有几个走过来,笑着打招呼。
  张幼双惊讶地看着田翩翩,当初还稍显生涩的少女,此时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场面。
  这几个贵夫人看着张幼双的目光隐隐有些好奇,却没主动问话,等着田翩翩介绍。
  田翩翩笑道:“这位就是张幼双,张娘子。”
  哪怕心里早有了答案,得到了田翩翩的回答,面前的这几个贵夫人们还是惊讶了一瞬。
  “原来这便是张娘子。”
  张幼双乖乖行礼。
  接下来,田翩翩又陆陆续续带着她结识了不少官宦女眷。
  张幼双欲言又止。她当然理解田翩翩的好意,可她能说她一个都没记住吗?
  目下,这景是美的,人也是美的。
  百花缭乱,衣香鬓影,环佩珠光,香风袅袅。
  花香伴随着熏香,熏得张幼双她有点儿头晕,头昏脑涨。
  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坚|挺地,打起精神,反复游说起自己的这女校事业。
  倒也有夫人们表露出了兴趣,但绝大多数都是淡淡。
  张幼双她还留意到,这个圈子里三六九等划分得也是十分明显的。
  夫人们的排面,全靠丈夫们的官阶而定。
  就比如田翩翩,所交往的也都是些夫君从六品左右的官夫人。
  而张幼双的身份就比较尴尬了,俞峻他是个白身,哪怕之前曾经官至户部尚书,掌天下钱粮,可眼下已经脱离了权力中心。故而,这些官夫人对她虽然好奇,却并没有非常热络。
  这一番社交下来,就连田翩翩都有些撑不住了,小脸微微泛着白,有点儿晕头转向的模样。
  张幼双赶紧扶了她一把,田翩翩反手抓住她衣袖,苦笑了一下,小声儿和她咕咕叨叨,说着刚刚遇到的哪个哪个官夫人难应付。
  张幼双终于没忍住打断了她:“你有没有觉得没意思?”
  “有、有么?”田翩翩愣住了。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了四周一圈,双眼一点一点变得清明。
  经过这一遭,她已然明白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今日该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了,那才是她的生活。
  她想要的是俞峻送她的那一盏孔明灯,是“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不等张幼双回答,田翩翩却好像被她这个问题问懵了,她陷入了深思,结结巴巴,不大确定地说:“好像是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