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问道:“娘子何出此问。”
  他把问题踢回来了!!
  张幼双顿时后悔自己为什么问出这么脑抽的问题了。
  “没、没什么……只是先生每次看到我,好像都会皱眉……”
  面前的男人眉头下意识地皱得更紧了。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赶在俞峻之前,飞快地说:“我、我其实是想要多谢先生……”
  “谢谢先生愿意、呃……”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愿意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聘我来教书。
  “嗯……为了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张幼双一鼓作气地仰起脸,迎上了对方深黑的眸子。
  露出了个拙劣的,元气满满的笑,立下了军令状:“我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好似有半霎轻风,些儿微雪,吹入了心里。
  他的思潮在滚滚翻腾,垂下的眼帘儿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就在这时,书院的钟声响了。
  这钟声打碎了他的思绪,俞峻凝然不语,默默颔首,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见目的终于送到,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行了一礼,果断脚底抹油开溜。
  高岭之花果然是高岭之花,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张幼双捂住额角。
  她真是脑抽了吧。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
  “就此离开。”
  但脚步却好似扎了根一般,静静伫立,直到那道身影离去,他这才转身走开。
  张幼双一口气蹿到春晖阁内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鬼使神差地,经过俞峻工位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发誓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意思。
  俞峻的“工位”很整洁也很干净,一张黄花梨的条桌,笔墨纸砚一概放得整整齐齐,莲花形的白玉青瓷香炉、雕松鹿的笔架搁着墨迹未干的毛笔。
  空中仿佛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清的风雪松烟墨香。
  仿佛能想象出俞峻他就坐在这张条桌前,垂眸批仿、备课或是处理这书院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务。
  这工位和对面张幼双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她的工位乱得好比狗窝,万事只求方便,反正再乱她也能立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偶尔还往瓶子里插上两朵花,或者路上买的些拨浪鼓之类的漂亮无用的小玩意儿。
  一个好的工作环境能带来好心情,这一点身为社畜的张幼双深信不疑。
  此时最吸引张幼双注意的却不是这古朴自然的工位,而是工位上摆着的一本书。
  封皮上《四书析疑》四个大字鲜明地撞入了眼中。
  《四书析疑》……
  张幼双如遭雷击般怔愣在原地,头顶犹如天雷滚滚,轰轰作响,经久未息。
  竟然被她刚刚随便乱猜给猜中了。
  她的笔友真的是这位俞巨巨!!
  张幼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位上去的,大脑里乱糟糟的。
  俞先生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怪不得家长会那天,他垂着眼看她签字看了半天。
  这是认出了她的字迹。
  这样一想,当初的家长会就十分可疑了。
  张幼双立刻振作了精神,转头去问身边的同事——笑眯眯的,脾气一直很好的白胡子老头儿,杨开元杨先生。
  “杨先生。”压低了嗓音轻轻召唤。
  这个宽额方腮的白胡子老头儿果然看了过来,默契地也探出个脑袋,压低了嗓音:“张先生?”
  张幼双问:“咱们书院之前举办过文会吗?邀请家长的那种?”
  杨开元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何出此问?这个据我所知,今年还是头一遭。”
  所以……真的是请君入瓮?
  敲了敲脑袋,一到了下班的点,张幼双就立刻收拾好了东西,朝着唐舜梅的住处狂奔而去。
  据她所知,唐舜梅是和俞先生认识的,他肯定知道什么内情。
  这么多天下来,她和唐舜梅基本上已经建立了个完美的狐朋狗友式的关系。
  没想到唐舜梅比她还惊讶,切了块西瓜递给她。
  “你竟然不知道?”
  张幼双一头雾水地接过了西瓜,“我知道什么?”
  唐舜梅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没救了。
  他桃花眼盯着她,唇瓣轻启,一字一顿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俞先生他还有个名字叫俞峻。”
  张幼双手里的“瓜”啪嗒一下,惊掉了。
  脑子里一片轰隆隆作响。
  “俞峻!!”
  是她知道的那个俞峻吗?
  “是我知道的那个……那个俞峻吗?”
  唐舜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没理解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除了这个俞峻还有哪个俞峻?”
  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幼双内心如掀起惊涛骇浪,唯有一股惊恐与荒谬之感,差点儿跳起来,大叫出声。
  唐舜梅翻了个白眼,踹了她一脚:“让让,我的瓜都给你糟蹋了。”
  “都有惊天大瓜了还吃什么瓜……”张幼双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俞先生,不知名的巨巨,俞峻。
  她的偶像,俞峻俞尚书?!
  那一瞬间,大脑里灵光一现,她好像终于于纷乱之中捕捉到了线头,将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怪不得当初和她通信的时候俞先生会征求她的意见,原来是被褫夺官身之后一时的迷茫。
  怪不得唐舜梅当初看到私印反应不对。
  怪不得有如此超前的眼光,还有比正二品大员,一部尚书更熟悉大梁国家机器运转的吗?
  偶像,你到底有几个马甲?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自暴自弃地闷头咬了口西瓜。
  太失败了,偶像在自己面前打转竟然没认出来。
  “你真不知道?”唐舜梅突然八卦兮兮地凑近了问。
  “我知道什么啊。”张幼双郁闷地咬了口瓜。
  唐舜梅摸摸下巴,“我还以为你和俞危甫是那种关系呢。”
  “哪种关系?”张幼双敏锐地捕捉到了点儿什么,装傻似地偏着脑袋问。
  “就那种关系。”唐舜梅笑了笑。
  张幼双想都没想断然否决:“怎么可能,也不看看俞巨巨是谁。”
  她这个时候的心态还是偶像突然掉马,震惊中有点儿新奇,又有点儿八卦。
  “谁说的,”唐舜梅不以为然,忽而招招手道,“我和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俞危甫对人姑娘这么上心。”
  “我……?”张幼双指了指自己,茫然地问。
  “对啊,你。”唐舜梅点点头。
  “不可能吧。”张幼双迟疑地皱眉,“他看到我一直皱眉来着。”
  简直是大悲催事件!
  偶像看到自己天天皱眉。
  张幼双叹息,挠挠头说:“我还以为我太放荡不羁,目无礼教,他对我有意见呢。”
  唐舜梅:“有可能。”
  张幼双艰难地说:“不……不要再说了。”
  唐舜梅又道:“不过你不觉得,让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为你打破礼教……”
  张幼双差点儿被瓜呛到,放下了西瓜,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才应该去写话本!”
  “哈哈哈。”唐舜梅大笑了两声,眨了眨眼,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瓜咬了一口。
  “不过我觉得你真的挺有希望的。”
  张幼双耸耸肩。
  她又不是什么玛丽苏。
  早就过了攀折高岭之花的做梦年纪了。
  第二天下午,张幼双拎着十几杯大梁特色“奶茶”乌梅饮,飞快闪进了春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