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公主扯了个笑,手背顺势搭在了眼睛上。
相爷……
公主的话,我其实意外也不意外。
不是我白眼狼没良心,主要是这几年我从别人嘴里听见的,相爷他就没干过几件有节操的事儿。
他之所以患得患失,老怕我一转身变负心人负了他,恐怕就与他心中有虚脱不了干系。
毕竟从不怀好意之人嘴里冒出来的这种半真半假的说辞,最容易挑拨离间。
但我李四喜作为一个要头脑有头脑要节操有节操的良人,哪能在这会儿跟他一般见识,被人挑拨?
我既与他坠爱河,自然也要与他共荣辱。
于是乎,哪怕此时此刻我心里并不是那么的风平浪静,或者说已经气得恨不能立刻拿小拳拳捶遍相爷的胸口,我还是靠着强大的自制力装做成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公主亲切又随意地点评道:“这倒也符合他奸佞之臣的身份……”
奸佞之臣做奸佞之事,日后我与相爷又有一笔烂账要问。
忧伤……
我毫无求知欲望的嘴脸,使公主又自由转换讲回了她与驸马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先前并不知段相使得什么法子,让董郎同意了这桩婚事,只当他是想通了。
他点头允下婚事那日,我贱卖了父皇赏赐的一堆翡翠镯子琉璃金钗,去庙里供了一千两香火钱。不求乔家的驸马予我身,但求予我心。”
不求予我身,但求予我心。
我默默翻了个身,对着窗外。
我这个俗气又贪婪的人,向各路神佛许愿也只会平安喜乐这一句。
要是还能出去,相爷身和心我一定全都要!
“大婚后,他断断续续病了很长一段时候,直到年关才稍好些。我从未那样小意耐心地照顾过一个人,他却对我始终以礼相待,不亲近,不怠慢,一颗心冷冰冰,就如同他的双手一样,怎么也捂不热。李四喜,说起来还应该感谢你。要不是见到过他待你的不同,我差点以为我的驸马就是这样的性子呢。”
公主的情绪有点失控。
可是她不知道,驸马待我亦是冷冰冰呀。
我背对着她,开始慢慢思考除了北魏之外,与驸马的几次见面。
哪想公主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让我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二十二年的年节,长安冷得要命,他犯着咳疾,却固执地每天抱着手炉从宣德大街走回公主府。我当他是为了体察民情,一边心疼,一边挂念他经着雪,日日撑着伞去接他。
上元节那天,我想同他像寻常的夫妻那样逛一逛热闹的街道,猜一猜灯谜,他却问我瓦子里有没有说书人的踪迹。我当他是喜欢听故事,尽心地着人打听最会说书的先生。
贡院春试选拔进士,马头墙下,他独自一人撑伞站了一夜。我当他是为官者之忧,天不亮便起来煮了清粥给他送去。
将孟桑接来长安,我当他是兄妹情深,于是待孟桑比他还周到。
如果父皇没有让他和你一起去北魏,也许我会一直都是一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妻子。可是北魏的那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也快要了我的。
我的驸马,他在年节时一遍遍地路过宣德大街,是因为你李四喜就住在段小枞的相府里;他同我去逛瓦子听说书,是因为你李四喜最喜欢听说书;他在马头墙下站了一夜,是因为要给你李四喜送伞;他将孟桑接来长安,是因为你李四喜与孟桑是小姐妹。
他困顿于人伦,迎娶了最尊贵的公主,予与身,却不愿予与心。李四喜,你何德何能?
你爹爹三年前为你自刎而死,董郎被你连累只剩下两三年光景,段小枞因你千夫所指,就连你的小姐妹孟桑昨日也畏罪自缢了。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公主说完,含着哭腔走了。
我猥琐地蜷缩在牢房的硬床板上,望着窗外,怔然地一遍遍咬着潮湿的手指,怎么也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