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睁开了眼睛。
  准确的说——是他在“自己”的身体里, 体验这一段故事。
  ——就像vr游戏似的。
  不过,在他睁眼前的一秒,耳畔此起彼伏的声音是陌生又习以为常的人声、脚步声, 所有人都在忙碌的奔走着, 就会发出这种有节律但又混乱的“哒哒”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瓷砖墙壁, 低头脚下的是灰色和白色的方砖, 旁边有黄色的、凸起的盲道。前方是整齐排列的检票机器, 过往的人看都没看他——或者说根本没人注意到地铁站的某出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太宰治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动。
  他的身体仰起头, 念出上面的站牌文字。
  “……新宿站。”
  为什么他触碰了无伊实的记忆结晶后, 会看到这样一段记忆?
  ——从反光的瓷砖上他看到的确是是自己的脸没错。
  他跟着人流走了几步, 期间故意撞上了一位忙碌的上班族,对方却完全没理会他。
  触感是真的,但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就像是下意识的将他忽略了。
  可是, 如果是异能力的环境,他按理说是不会中招的。
  地铁两旁的广告牌上,有的内容他能看见, 有的内容却是一片模糊, 就像是刻意对他屏蔽了似的。
  “真奇怪啊……”他嘟囔着,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缓缓绕圈子。
  太宰走到自动贩卖机前, 尝试购买东西,然而硬币和纸钞全都不作数。他走到站内的便利店, 店员对他视若无物。
  这很有趣, 他想。
  毫不夸张的说, 他知道自己是很吸引人视线的那种类型, 被所有人无视的经历是前所未有的, 堪称新奇。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必须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仔细聆听来往的人说话声,店员收银时结账的声音,像是嗡嗡的杂音,什么也听不清楚。周围的景色像是撕裂的,是不是断开,又连接上。换句话说,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可能已经开始陷入恐慌了。
  太宰仍然站在结账处附近,他站在队伍的旁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那个……?请问你是要结账吗?”
  女性正疑惑的站在身后,距离队伍还有几步路的位置。她头发披着,穿着白色的毛衣和南瓜色的长裙,外面穿着一件深色羊角扣的呢绒大衣,看起来颇有些乖巧。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相比甚至还多了一分稚嫩。
  但,无疑是无伊实。
  事件的女主角出现之后,四周的一切声音变得正常了,不再是沙沙的噪音和撕裂音,而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面对无伊实的提问,太宰治听见“自己”说:“嗯,手指不小心划伤了,想买创口贴。结果付账的时候发现钱包弄丢了。”
  “……那还真是不幸。”
  她看了一眼已经空下来的队伍,对他说:“给我吧,我帮你付了。”
  太宰注意到她说话时是带着口音的,这一点上和他认识的无伊实又有出入。
  “照理说我不该占女孩子的便宜。”太宰说,“但我的确很需要你的帮助,所以,谢谢了。”
  然而对方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从他手中拿走创口贴后就替他付了账,他们一齐走出了便利店的门后,眼见就要各奔东西,太宰注意到她带着一个行李箱,他一边撕开创贴覆盖在手指上,一边问道:“是要出去旅行?”
  没想到会被他提问,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用她那不算非常熟练的日语回答道:“是去出差。”
  “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啊,原来已经工作了吗?”
  “嗯。”
  她话不多,但不会给人以冷淡的印象。这是由于她身上那种柔和平静的气息而至的。从安全角度来说,她不和陌生人聊太多是正确的。
  她只当自己随手给他人帮了个小忙。然后她说:“再见。”
  太宰望着她转身就要离去的方向,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人撞了一下,对方说了句“抱歉”,就步履匆匆想要离开,而太宰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对他喊停了。
  “走之前把那位小姐的东西还给她吧。”
  被人戳穿的小偷也不胆怯,怎么说也是熟手,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乱了阵脚。
  “你有证据吗?”
  在听到骚动的同一刻,无伊实就回过头来,太宰的话让她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搜自己身上的东西,很快她皱起眉头:“我的钱包不见了。”
  太宰笑得人畜无害,他笑盈盈的望着穿着连帽卫衣和宽大的冲锋衣外套的小偷,又重复了一遍:“将这位小姐的东西还给她。”
  “你们真是奇怪。”被人拦下,经验丰富的小偷也不会迫于太宰这两句话就招了,他只重复着那句:“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他们就在便利店门口没多远,从店里出来的客人有不少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并不热衷于凑热闹,却还是朝着这里投来打探的眼神。
  太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将揣在口袋里的手取出——他的手上握着两个钱包,一个是白色的小皮夹,坠着女性风格强烈的小挂件,另一个则是破了几个口子,上面还有不少划痕的牛皮棕色两折钱包。
  “那么,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对吗?”
  小偷在看见他伸出手的那刻就舌根一抽,因为太宰手中的两个钱包,一个是他刚才从那位女性身上顺来的,另一个自然是他自己的。
  无伊实已经拖着箱子走到了太宰身边,太宰将钱包交给她,说:“我帮你拿回来了哦~”
  本来只用说句“谢谢”便可,但无伊实听到他的语气,先是愣了愣,任由对方将钱包塞进她手中,最后才缓过神来——
  “……谢谢你。”
  小偷意识到自己被人用同样的手法给戏弄了,他红着脸反问:“你才是偷我东西!这两个钱包都是我的!我看是你和这女的一起一唱一和给我下套。”
  太宰将小偷的钱包在自己手里晃了晃。
  “很不巧,我只是个路过的好心人。”他很没所谓的态度在对方看来简直是最高级别的挑衅,太宰说:“我的职业嘛……差不多是魔术师,所以你的这点小伎俩在职业人士面前被识破也是必然。至于怎么证明钱包的主人是谁……”
  “监控。”无伊实看了他一眼,“刚才我在便利店买东西,监控有录下来我的钱包。”
  太宰说:“至于另一个男性钱包嘛,应该是我捡到的,请问要怎么证明是你的呢?”
  小偷:“……”
  最后,在好心群众帮忙报警后,这位扒手就被带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无伊实礼貌的朝着太宰鞠了一躬。
  “真的太感谢您了。我的钱包里有不少证件和卡,弄丢了会非常麻烦。”她说,“请务必让我答谢您。”
  说完,就作势要开钱包。
  太宰的目的当然不是她的现钞,于是他轻咳一声,温和的提了个建议:“一顿饭作为答谢就够了,本来正要去吃东西的我才发现找不到钱包了,这实在是……”他根本不饿,“如果小姐时间上不方便就算了,我所做的本就只是举手之劳。”
  无伊实这会儿没想太多,甚至没有去戳穿他显而易见的“钱包被偷”的谎言。
  “旁边就有一家味道不错的家庭餐厅,您看可以吗?”
  “麻烦你了。”
  二人在店内就坐,点了餐后,这才简单交流起来。
  太宰很确定她就是“无伊实”,但是和自己所认识的“无伊实”有些出入。目前的无伊实比自己所认识的还要寡言。
  他想着这一方面是她和陌生人相处本来就不自在,二则是和她的语言系统有关。
  太宰以津岛修治这个名字撬开了对方的嘴,按照他的谈话水平,想让对方接受他的节奏并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他就得知了对方名叫绫塚伊织,是一民普通的外企员工。至于她奇怪的口音从何而来,太宰也得到了答案。
  伊织小口喝着麦茶,说道:“我妈妈是外国人,我小学的时候在日本呆了半年,除那之外就一直和妈妈在一起。前不久她病逝,我爸将我接到日本来,所以日语还在学习中……所以口音比较奇怪吧?”
  “不。”太宰昧着良心说,“已经很自然了。不过绫塚小姐的情况,照理说不会单独被派去外地出差吧?”
  “这个……”提到这件事,她眼神暗了下去。
  “如果是不方便的话,还请不要勉强。”太宰立刻给她台阶下。
  然而在谈话中,询问的一方越是诚恳,被问到的那一方就越是有种想要将真相告诉他的欲望。伊织在和自己的脑做挣扎,最后,她说:“其实是因为stk。”
  “stk在我家附近租了房,还经常尾随我到公司,就算是报警……警察也不会给出什么帮助,最后都是和稀泥结束。”她显然对警察的做法感到不满,说到这里时,眉头都微微蹙起了,“目前我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不能保证未来也安全。”
  “您父亲那边呢?”
  “他在国外,正在着手一个重要项目,经常联系不到人。”她说,“我也有朝他求助,但他都只让我报警,只能靠我自己解决。恰好这时关西分部有位与我同职的员工离职,我就向领导申请去关西分部工作,我想跑到那么远,stk肯定也会消停一点吧?”
  “衣服是每天带一件给同事,让她帮我收起来,然后将行李箱也邮寄到她家。伪装成自己并不打算出远门的样子。”
  “原来如此,和stk打时间差作战吗?”太宰说。
  “……只要一想到今天之后就能远离stk的骚扰,我就觉得未来一片明亮,心情也分外开朗。”
  太宰问:“您帮助我付账时,也是因为今天心情好吗?”
  “是的。”伊织说出这件事后感到很痛快,“津岛先生最后帮我夺回钱包,不也正是证明日行一善是有回报的吗?说起来……你真的是魔术师吗?”
  “姑且算是个三流魔术师吧。”他说,“很好奇吗?”
  “因为我身边从没见过魔术师。我的父母也是很传统的人,对魔术表演没什么兴趣……”她回想起对方反将一军,将小偷给制服的场景,越说越兴致高涨起来,“很厉害呢,津岛先生!”
  太宰说:“只是手比较灵巧罢了。”他将魔术师的职业贯彻到底,说完又开始给自己加人设:“不过,我真正憧憬的职业是小说家。”
  “小说家可不容易呢……尤其是出版业不景气的现在,想全职为生要考虑的难题太多了。”她感慨了一句,随后意识到泼人冷水不好,又说:“但是,是很伟大的梦想。而且津岛先生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太宰知道她日语不好,能说到这个份上对她的词汇量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也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对她的祝福感到欣慰。
  只是伊织还觉得有点过不去,她说:“等我一下。”
  然后从行李箱中取出几本书,全都是崭新未拆塑封的,书店的小票也被伊织随手折到了旁边。
  “请让我送您一本书作为赔礼吧。”她说,“全都是我刚刚买的,并没拆开过的新书。”
  在花花绿绿的封皮中,唯有一本是纯白的书引起了太宰的注意。
  他拿出这本纯白的小书,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封面封底也是一片空白。
  他问:“这也是你在书店买的吗?”
  “我在书架上看到的,我以为是书店出的特典文具,结果付账的时候老板说他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书。”伊织将这件怪事重复给太宰,见太宰对别的书没看一眼,却对这本空白小书很有兴趣的样子,就对他说:“你要是喜欢,就把这本也一起带走吧。”
  太宰看到记忆中的“自己”,选择了这本书,并且告诉伊织:“我只要这本就可以了。”
  随后,他从书中撕下一页纸递给伊织。
  “这个给你。”他说,“可以放在口袋里当做便签纸。”
  太宰看得出来,伊织肯定是满腹疑惑——哪有人还单独撕下一张纸留给别人的?然而她还是照办了,将这张纸折好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那么,我要走啦。”
  “我送你一程吧。”太宰说。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耽误你吗?”
  “没关系的。”
  他不知哪来的钱居然买了车票,也跟着一路下去了,太宰陪着她走进站台,一路上又闲聊了几句。伊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路陪着自己进到站台里,只是下了电梯,太宰就只远远的站在那里,并不往前了。
  伊织明白这是要告别了,恰好列车即将进站的提示音开始播放,她连忙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
  “再见!”
  太宰所站的位置是他能走的最近距离,并非是他想选在这里,而是前面他再也无法更近一步,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面前。
  “列车即将进站——”
  伊织已经站在了站台旁,她松开握着行李箱的手,想用手把后颈的头发弄到衣服外面去。
  只在这一个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恶意凝聚在两只手上,从背后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往前推去——
  “去死吧!”
  列车的灯光照亮通道,人群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秒又突然沸腾。第一时间拉响的警报和停止的列车,还有匆匆忙忙赶来的工作人员,最后响起的是一条并非提前录好的站内紧急广播——
  (摇晃。)
  “刚才发生了一起事故……”
  (坠落。)
  太宰站在几米开外,他亲眼目睹了一切,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撞击。)
  他看着人群拥挤又散开,最后归复于平静。
  行李箱静静的立在原处。
  ……
  ……
  记忆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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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还有一更别忘了!
  绫塚伊织和无伊实的关系就像是……三次元的文豪本人,和被压缩成纸片人的文豪的关系吧。
  看完记忆的宰会想什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