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婵再次帮姜少秋翻好身体,擦完脸,微笑着对他说:“医生说你很坚强,一直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少秋,我还等着你好了,带我去白渡桥呢,去看苏州河。我会迷方问,不过有你带路就不会走丢了。我去把水倒了,你等我回来。”
梅月婵说完,揣着盆岀去。就在她转身的一霎那,背后的姜少秋虚弱的手微微抬起,无声地伸开,想握什么,空气穿过手指,最后又无力地瘫软原处。
梅月婵拐过光线昏暗的走廊,就看到小芬脚步匆匆向病房走过来,与她同行的是两位女士而不是郑功成,走近一些时,梅月婵辩认出面色凝重的墨玉。
“阿姨。”
梅月婵嘴角弯出淡然柔和的微笑,打了声招呼,不卑不亢不失礼貌得体。
墨玉没有应声,主动向她介绍了一下自已身边的女孩。
“这是于小姐,少秋的未婚妻。”
浓浓的火药味儿倾刻从墨玉的开场白中弥漫出来,小芬皱了皱眉头,把目光瞟向一边有些斑驳的墙壁。
于馥丽穿着金色的泡泡纱百褶裙,上身坠满了金光闪闪的亮片,光彩流转耀人眼目,颈间锦上添花的绿宝石项链巧妙的掩映着无尽的奢华,同她眼中流出的骄傲、机智一样招摇,相映成辉。
于馥丽从众人的口中,知道梅月婵的名字,今天有缘相见,于馥丽暗自打量了一下站在她面前的梅月婵,话不多言,着装简约却裏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出尘气质,柠檬黄的旗袍恰到好处衬托了她的清幽,与顾昐回眸间的明澈脱俗浑然一体,韵味幽雅不输她丝毫。
梅月婵目光平静的在于馥丽脸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出观一丝一毫于馥丽想象中的惊讶,羞愧,自卑,伤心这些她认为该有的情绪。梅月婵甚至连和于馥丽打招呼的兴趣都没有,默然收回平静如水的目光,转身准备回病房。
“以后我会照顾好我儿子。谢谢你这几天对他的照顾,不过以后请你不要再在他的周围出现。”墨玉提高声音,口气果断干脆不容商椎。
梅月婵伫立原处,沉默着。
小芬为难地撇了一眼严肃的墨玉,心里不免觉得姑妈的下马威有些太不近人情,充满同情地偷瞄了一眼梅月禅。
墨玉又问:“能做到吗?”
在广州的时候,梅月婵就已经明白墨玉对她的身份颇有成见。静默地凝视着远处,双眸似有波澜翻涌。
“……阿姨,我从来没想占姜家什么,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亲手挣来的。”
墨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再次咄咄逼人地发问:“我是要求你远离我儿子,明白吗”?
梅月婵犹豫了着,紧闭的嘴唇轻轻蠕动了几次。时间流淌无声,梅月婵始终无法痛下决心。
弥漫在梅月婵眉梢眼底深如潭水的纠结,让小芬觉得惭愧不忍目睹,只好为难地背过身目光茫然投向空空的远处。
于馥丽挑起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墨玉面无表情一眼不眨注视着梅月婵。她是一个母亲,为了儿子的前途她必须心硬如铁。
梅月婵转回身,望着墨玉,目光中有一些疼痛,一字一顿道:“对不起,我会让你失望的。”
“我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女人,看来我看错你了。若是如此,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一种潮热的情绪,在她双眸中盈起朦胧的雾气,越来越满,却始终没有落下。时间仿佛静止,远处的人影,声音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终于,梅月婵脸上浓重的纠结如云尽散,而拔云见日的是一抹坚强和倔强,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但我有个条件”。
墨玉虽然心有不悦表面又不愿有失风度,淡淡地笑问:“可以,你说个数吧。”
“……”
门第成见也是梅月婵疏远姜少秋的原因,她无意高攀更不想被人看扁。她一遍遍痛彻心扉这无比清醒的告诉自己:少秋,你的才华和你的家世注定了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而我只能拖累你,对不起了。
“你背后这样气我,还能理直气壮面对少秋?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女人,你以为气死我,你就能嫁到姜家吗”??墨玉上前一步笑里藏刀,压低声音说。
梅月婵抬眼望着墨玉,面无表情地说:“我答应你,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要再看他最后一眼。”
梅月婵出乎意料的条件让墨玉深感锉败,以至于梅月婵己经转身进入房间她还怔在原地。
梅月婵立在床前深深地凝望着姜少秋,无比的留恋与不舍。墨玉在旁边看着梅月婵,她从没见过那样纠结,揪心复杂的眼神,有深深的眷恋却又有隐隐的决然,有浅浅的在意,又不失梅居枝头的清高。委婉中含着冷冽,缄默中似有野火。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她什么也不用说,不需要任何点滴的言语,她的眼睛里能看到所有,如同中了蛊惑,深深吸引另一颗灵魂的深入。
墨玉竟然前所未有的感到,自己对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心疼,心头不觉划过一声无奈地叹息。
“少秋。”梅月婵芳唇轻颤,踌躇许久才艰难地说:“再见。你我从此两不相欠素不相识。”
最后一丝暮光照进她失神的瞳井,整个世界,此时在她心里已经失去光泽暗如黑夜。不该属于她的光明和温暖都只是一刹,再是不舍与挽留,终究是要远逝。
墨玉恍然间抽离了自己的思绪,因为她看到梅月婵的眼中朦胧的雾气,?像荷叶上晶莹的晨露,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梅月婵迅速别过脸,转身扬长而去,没有央求没有告别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只留一个决绝的背影。
墨玉仿佛看到年青的自己,受伤也绝不让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这样的眼神和背影,分明就是当年墨玉自己的感情受伤却再也无法挽回时,依然决然倔强离去时的心痛和决绝。
六天来的担忧焦虑,梅月婵的身体已极度虚弱,双脚轻飘象踩在棉花上,浑身虚汗淋淋。她走的很快,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少秋,再见。你我从此两不相欠素不相识。”她的耳边,脑海,心扉无处不在回旋着这一句话。
黄昏的霞光斜斜的照在身上,拖着她倔强的影子。这是自姜少秋入院以来梅月婵第一次沐浴阳光。
她羡慕那些既能开怀大笑又能嚎啕大哭的人,即便是现在生命断裂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每一根神经里,她仍然不愿哭出来。
还没等走到医院的门口,梅月婵只觉眼前一黑,仿佛所有事物从生命里瞬间抽离……
阿更带着坠儿吃完饭,牵着手正往回走,一只手里还拿着带给梅月婵的绿豆粥。隔着医院的栅栏墙,远远地就看到梅月婵穿过院子朝外面走来。阿更心头一沉。
几天来,梅月婵一直守着姜少秋寸步不离,现在突然出来,阿更以为姜少秋出了什么事,连忙抱起坠儿紧跑几步。
近在咫尺,阿更眼睁睁看着梅月婵在眼前昏倒在地上。?他伸出的手空空如也无能为力。
“梅姑娘?……”
或许是压力太大,几天来梅月婵吃的非常少,每次带回来的饭,她从来没有吃完过,总说不饿,吃不下去。
短短六天时间,阿更觉得梅月婵削瘦了许多。她日夜守在姜少秋的病床边,阿更多次劝她到院子里走走,她只是在听完后点点头或者简单的说知道了,却从来都没有走岀病房半步。
阿更清楚的记得,今天早上梅月婵告诉姜少秋:“姜少秋,等你好了,我吹萧给你听”。
(二)
当梅月婵醒过来时,医生的叮嘱是:疲劳过度,多补充营养,放松心情。
阿更愁眉苦脸忧心忡忡:“梅姑娘,你刚才晕倒了”。
坠儿伸开双臂,嘴里不停地叫着娘。梅月婵想把她抱在怀里却发觉有些力不从心脚步踉跄。
阿更无比心疼:“还是我来抱吧。梅姑娘,你刚才走的很急,是要去哪啊?少爷怎么样了?”
梅月婵顿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我要离开医院。你帮我把坠儿送到路边就行。”
“你要去哪儿?”?阿更忍不住问。
“回家。”
阿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梅月婵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阿更满怀心事默默地陪梅月婵走到医院门口,终于忍不住:“梅姑娘,你是要回家拿什么东西吗?还是有什么事啊?你的样子,我很不放心啊……”
不等阿更问出下面的话,梅月婵主动告诉他:“姜少秋的妈妈来了”。
梅月婵并不是看不出阿更心中的疑惑。她只是不想再过多的说起。
“夫人来了?”阿更一听,顿时分辩不出心中是喜是忧。
梅月婵微微点了点头:“嗯。没有谁会比母亲照顾的更好。以后,我就不来了。”
“哦。梅姑娘,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替少爷谢谢你。”
路边不远处停着好几辆等活的黄包车,看到他们出来,很快就有车夫拉着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阿更把坠儿放在车上,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叮嘱他,乖啊。等梅月婵也上了车,阿更又说:“梅姑娘,等少爷好了,我们去看你。”
梅月婵望着远处流霞散落的晴空,虚弱地说:“不必了。以后我将不再见他。保重”。
阿更一听,急忙上前一把死死拉住洋车的扶手,着急地问:“为什么?”
梅月婵布满血丝的的眸子里,划过不易让人察觉的感伤,然后自嘲而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从她脸颊上一闪而逝,换上的即是一片平静。
霞光映在她的脸上,圣洁又落寞。
梅月婵什么也没有解释,歪过身子一手扶好坠儿,果断告诉前面的车夫:“走吧。”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阿更追着车往前跑着,大声地喊。
梅月婵正视前方,看也不看阿更一眼,对阿更的询问置若罔闻不予理会。追了一段后,阿更气力不接只好停了下来。坠儿扭过身子趴在车背上,来回挥动小手与阿更告别。很远了,坠儿仍然保持身子向后的姿势,阿更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里,直到车拐弯儿再也看不见。
“阿更,让你来照顾少爷,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走时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怎么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保证给他最好的治疗?”
阿更推开病房的门,墨玉劈头盖脸大发雷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墨玉的愤怒可想而知。
阿更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