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黄昏的风吹皱窗外的凤尾竹,细细的牵牛花攀缘而上缠绕叶端,举出惊艳而不妖冶的蓝色花朵。
这偏冷色调的蓝,透出来薄薄的凉。骨子里带着的几分孤寂和忧郁强烈地冲击着注目于它的那束沉默的目光和内心。
浠浠沥沥的雨不厌其烦地敲打着。梅月婵觉得丝丝冷意,拉上窗帘转身回到床边。
坠儿刚才喊饿,梅月婵抱他岀去买了两块松酥香软的玫瑰糕,辗转几家店铺才给姜少秋找来他喜欢喝的莲子绿豆粥,就急匆匆赶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记住了姜少秋的口味,她希望回去时他能醒过来,不再发热。
刚刚给姜少秋换毛巾时,他额头依然很烫。梅月婵不忍打搅他,但是他一动不动沉睡的状况让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哪怕微微的转侧,浅浅的蹙眉都足以让她放心。
午后清醒的一刻,坠儿问姜少秋,叔叔疼吗?姜少秋勉强一笑,折磨他的是疼痛之外的无力。但他不想亲口说出来,他不想让梅月婵担心。
“你这么怕我吗?仔细看清楚我就不怕了。”“你摸到的这个人他叫姜少秋……。”“我刚才一睁眼看到你,我感觉就象第一次遇见你时……。”
午后清醒的片刻,姜少伙说了很多话之后又陷入昏迷。每一句话语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梅月婵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秋?”
对于梅月婵的轻唤,姜少秋并没有象午后那样有模糊的回应。
“少秋?”
梅月婵再次轻唤姜少秋依然毫无反应。梅月婵立刻握住姜少秋的手,随之而来的不是早先的灼烫,一种寒彻入骨的冰凉让梅月婵不由心惊。反复的恶寒与高热?不行,必须马上去医院。梅月婵想扶他坐起好背着他,试了两次都力不从心只好放弃。
“少秋,你千万不能有事。”梅月婵突然感觉到姜少秋似乎连呼吸都若有若无,一种融雪的冰凉感觉在她的心里无声无息的浸透。
“坠儿。”梅月婵尽量缓和语气不让坠儿觉查到自己的紧张:“叔叔生病了,娘去找辆车送他上医院,你不要出去,不要爬窗。这样拉着叔叔的手千万别松开,记住,娘回来之前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坠儿点了点头,握住姜少秋的手紧搂在怀里。他己经隐隐感觉到了异常:“娘,快点回来。”
“不怕,娘很快回来。”安抚好坠儿后,梅月婵拿过门后的伞疾步出了旅馆。风很大,岀了旅馆的门,冷不丁一股斜风便席卷而来,刚打开的伞也被卒然掀翻,梅月婵还没从惊惶中反应过来,雨伞己经瞬间脱手,被风夹持着身不由己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翻滚。
梅月婵顾不上许多,只能冲进雨里去追。雨打湿头发,旗袍贴在了身上,幸运的是雨伞翻滚一段后,恰好撞在一家店铺的门上停了下来。捡起和自己同样狼狈的雨伞,梅月婵无心感慨匆匆向着街口一路奔跑。
下雨天人都躲在屋内避雨,街上空荡鲜有人迹,车夫也都早己收车回家。
李烂腿不久前路过衣店时专门进去告诉梅月婵,自己同另外几个车夫在街口合伙租了一间房子。
一绕过街角,就能看到一间屋子门口横着几辆遮盖好的黄包车。听说找李烂腿,立刻有人摆了摆手。
“他回乡下去了。她老婆死了。”
“你不是梅家衣店的吗?你找他什么事啊?”有人认识梅月婵。
“老李那条腿多少人都医不好,听说是梅姑娘给医好的,还一分钱都没要。”“梅姑娘也是个好人呀。”
梅月婵焦急地说:“我想用车,我家里人生病了,你们帮忙出趟车好吗?”
听说用车,围扰的十来个人马上摇着头散去一半,懒散的回到屋里各行其事。一个墩实的中年人一脸苦笑:“梅姑娘,这么大雨,车子会淋透的,人也会生病的。”
“我家里人生病了,求求你们帮帮忙。”
“这么大雨,帮完你我们自己躺床上了。又不是要命的事,你给他抓些药先喝了,雨停了再去嘛。”中年人嘟囔着也要转身进屋。
最后的希望眼看也要熄灭,梅月婵上前一把拉住他,焦灼地肯求道:“大哥,他己经昏迷不醒了,随时会出人命。求你了,多少钱都行。求你救救他,大哥!”
中年人面露难色似在犹豫,屋内床上躺着的老人突然说:“要不你就去一趟吧,不是急症她也不至于冒这么大雨,把我的斗笠拿着。”
老者的话无疑给中年人增添了勇气,还有人给他拿来棕榈蓑衣。
坠儿听到梅月婵的声音,跑上前为她开门。车夫帮忙把昏迷不醒的姜少秋背上了车,梅月婵和坠儿免强挤在狭小的车斗内侧身扶着他,心急若焚赶住医院。
若不是这场雨,阿更也许会早些回来,为了给她们留些难得的独处空间,隔在郑功成的旅馆喝酒解闷。小芬哭着跑岀姜少秋的住处,情绪依然很激动,怒斥阿更并且不愿让他跟着,坐着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岀于担心她的安全,阿更一路跑到小芬的住处看到徒劳无功房门紧锁,想到这一段总是郑功成陪伴小芬,又马不停蹄跑到郑功成的旅馆寻找。果然不出所料,但是小芬心情不好闹着去吃西餐,郑功成统统应允交代二喜照看旅社两人己经离开。
有郑功成陪同,阿更也就放下了心,正好天上落雨二喜留他喝酒,盛情难却。二喜几杯下肚刚觉痛快,阿更己经沉醉不醒酣然入梦。
李天佑上次在医院出现以后就消失不见。魏敏在自家的小楼里依窗而坐,悠闲的喝着下午茶。象她这样的女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丈夫挣钱又顾家,她不用辛苦无所顾虑的日子己经象这午后的惬意,舒适而安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梅月婵在上海的出现,让她觉得晴空万里的心情莫明飘过了云影,阳光变得暗淡了许多。她必须亲手撕开这片云翳才不至于寢食难安。于是一根金条打开一房远亲的通道,马天明的死对头蔡世文。
蔡世文对魏敏的来意尤其费解。按常理,走关系的人只有两种,非敌即友。
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足以让马天明窒息。????蔡世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随时背地里再加把柴火,他只等这火把马天明烤得外焦里嫩才好下手。
魏敏不禁冷笑:“难道中国的土地上不能使用中国的人文律例?”
蔡世文不禁摇头感叹,现在的女人与从前的女人真是有天壤之别啦!
“这些认识得益于女人们渐渐开阔了的眼界!女人并不比男人笨,我的这番认识正是得益于我的丈夫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把女人当一件东西,锁在一个姓氏的门槛内。”
“哎!你不懂,我们也难啊。”
“你们难什么啊?你们哪一个比老百姓的生活条件差了?你们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跺一下脚就会地震半天,甩个脸一大片人都会提心吊胆。”
蔡世文把礼物放进抽屉里收好,哭丧着脸倾吐一肚子的委屈:“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也想挺直腰杆,但有时候挺腰杆是对有时候就会是错,弄不好不止是危及这顶乌纱帽。老百姓吃饱肚子万事无忧啥也不想,当官哪有那么清闲呀”。
魏敏用眼睛斜瞥了他一下,阴阳怪气的说“哦,原来背地里你们也挺辛苦啊!”
“你们这些养在笼子里的鸟,衣食无忧目光浅薄,懂什么呀?自古多少贤臣良将下场凄凉。”蔡世文把桌子上的一些材料一张张摞起来,整理好放进另外抽屉里,然后摸出一把锁挂上锁好了,转起身整了整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这世道还是一个钱字最实惠,一腔热心能怎么样?人活在世能有多少年,现世安稳才能无愧于心。你们究竟什么关系啊,亲戚?故交?”蔡世文好奇地问。
有什么关系呢?魏敏一路上不禁也在心里自问。??每个人之间都有一种安全距离,角度不同距离不等。魏敏固执的认为自己与梅月婵之间的安全距离只能是零。
那天出了警察局,魏敏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日式茶社,在那里她见到了黑泽。??一切都算顺利,从这些天的动静来看事情都在按她的心意发展,她今天才能悠闲的举杯喝茶。遇到王奎是她的意外收获,正如横山所说,互借力量一定会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年陆妇人有孕在身时,陆魏两家便互相有约,如果两个孩子是儿女冤家将来就结为夫妻,若是同性则缔结金兰之好。那一年,陆家再添贵子,魏家喜得千金。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女孩泼辣骄横,男孩腼腆乖巧,倒也各得其乐相安无事。魏敏六岁时,魏家老爷进省城做官,两家人随后分散再无交集。十年以后再次相聚时,总被魏敏欺负的陆晨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魏敏不禁情有所动暗自倾心。
冬日初雪。整个世界宁静端庄,漫天雪白苍茫而遥远。一片片雪花温婉如玉。
那天俩个人一起去爬山。下山时,魏敏情不自禁迎着湿冷的风伸出手,任由一片片雪花落在手心,越来越厚,整个手掌都变成白色。那种刺骨的凉让她兴奋异常忘乎所以。
“啊――”就在魏敏专注于手上的飘雪时,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倒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道路满是积雪,冰冷湿滑。陆晨勉强拉住她的衣袖,又瞬间脱手,魏敏一路翻滚跌至沟底,被陆家管家李天佑救起。所幸只是被一些干枝碎石擦破了皮肉。
来年春天陆晨成亲,新娘却不是魏敏。随后魏敏也嫁为人妻,新郎则是李天佑。魏敏对陆晨爱而不得对梅月婵更是嫉妒不己恨意越深。????到上海后,一切归于平淡。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梅家姐妹也出现在上海。
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爆发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们在上海,是不是”?
面对魏敏的猜忌,李天偌一时不知道怎样解释即不会激怒魏敏同时也不至于偏离事实。
“……我只不过――”
魏敏根本没有心思听他的解释。
“你背着我见她了?对不对?”
“没有。”
“即便是有,你可能自己承认吗?”
“真的没有。”
“自从那天看到她们,我就预感会有事情要发生。”
时间会铭刻初识的浓,时间也会褪色初识的浓。虽然琐碎的时间里仍有牵念,缘来之时的纯洁早已淡然,每份情感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会终归淡然而魏敏却荒唐的认为甜蜜的逝去都是因为梅月婵的存在。
李天佑一脸心疼拉过魏敏的手:“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胡乱猜想。”
魏敏一把甩开李天偌,双眸中满是奋不顾身的悲切与怨恨:“我怎么可能不猜想?那天你捡她的盖头时,那样的眼神我还不明白吗?我从来没有看见你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橘黄的云霞把房子、树顶、草地镀上了一层明亮温暖的颜色,却无法照耀两颗沉重的心。
李天佑无奈地长叹。
“……但我们始终是清白的,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想帮助她们,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非分之想更没有邪意杂念的苟且。真像你想的那样,早就发生什么了,这么多年过来,我和她都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觉得她们姐妹两个挺难,陆家的事情上也有些对不住她,帮助算是一种补偿,仅此而已……”
李天佑的话仍清晰可闻,魏敏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因此松散,她一定要看到梅月婵在她视野中消失才能安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