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玩儿累了,躺在梅月婵的怀里很快便睡着。
小芬在姜少秋和梅月婵中间轻轻坐下。屋子里的人紧咬牙关满腹沉痛。
小芬泪水涔涔,这些困难和遭遇,是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她无法想象那些凄风冷雨下,这两个柔弱的女子是如何熬了过来。
陆恒两手放在冰凉麻木的脸上搓了搓,然后把脸整个埋在手心里。阿更不由得拧紧两道卧蚕眉。郑功成一言不发。整个房间像是一座缺氧的地窖,每个人都有种窒息的感觉,手脚冰凉心如刀绞。
姜少秋一手搭在额头上,眉间凝着浓浓的悲愤和沉痛。
秋雨缠绵,每一条雨丝都嵌着深深的凉意,天地间苍茫一片,飘乎的风一派肃杀。时过境迁,那天的情景仍然让她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我们当天就离开了天津卫,这件事情爹娘一直不知道,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后来,梅君发现自己怀孕,我们偷偷商量,去药房拿掉这个孩子,但大夫说梅君身体过于虚弱,雪上加霜会有性命之忧。”
梅月婵望着怀中熟睡中的坠儿,眼神明亮充满了憧憬:“生命就是如此神奇,坠儿出生后梅君再也狠不下心。坠儿注定与她不可分割,是梅君的生命是她活下去的信心和目标。所受的伤全都放下,包括仇恨。只要坠儿健康平安,我们的每一天就觉得有希望和快乐。”
小芬恹恹地转眼望向别处,却与另外一束目光不期而遇撞到一起,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怔了一下,然后心虚似的连忙调转目光的方向。尽管是偶尔相视,一种异样的无法名状的感觉,悄悄地在各自心弦最敏感处轻轻拨动了一下。
陆恒难掩悲伤,眼底写满了沉痛:“月婵,你和梅君受苦了!”
梅月婵轻叹:“能把爹娘平安的交给你们,我们也了了心愿,所有的委屈困难也都没有白受。”
陆恒愧疚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我们陆家,对不起你呀。”
身为陆家长子,陆家波澜汹涌的风烟虽然并非他一手造成,在众多的原因里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最后的离家出走也正是出于良心的愧疚。
在码头的时候,陆恒早就怀疑那间废弃仓库藏有玄机,关于旧仓库的秘密工人中有不少传言。常六的出现让陆恒更加生疑,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藏在远处暗中观察,发现箱子被转移便一路跟随。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他亲眼目睹一个女人熟悉的身影,从箱子里出来。还没有解开胸中的诧异,他的双脚已经不顾一切奔向了警察局。
过了一会儿,陆恒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离开广州呢?千辛万苦才找到陆晨?”
离开广州对于梅月婵而言无疑是揭开了生命路口的封条。无论是对是错,都是她宿命中另外一种景象。
时过境迁,不易沉迷。梅月婵很平淡地说“他们是完整的一个家,我在那里不合适。”
陆恒显然对她的话感到无法理解,不以为然地扬眉问:“不合适?你才是陆家明媒正娶的三少奶奶,是和陆晨一起拜过陆家祖先牌位的妻子。怎么会有不合适这样的念头!”
梅月婵凝视着一脸困惑的陆恒,嘴唇轻轻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关于这一段往事,她不知如何去回忆,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去接近。
小芬张大嘴巴满脸惊愕,闻所未闻的事情猛如巨浪瞬间卷上她毫不设防的滩涂。小芬难以置信的目光似一张网,紧紧的笼着右边的梅月婵,半响又无声的收回网,为难的移向坐在最左侧的姜少秋。
姜少秋面色沉静看不岀波澜,这让小芬怀疑陆恒刚才的话他根本没仔细听。
小芬愕然于梅月婵己为人妇的身份,也叹喟她不为人知的传奇般的经历,唏噓之余似乎又窥见了一丝有利于己的秘密而窃喜。
梅月婵幽幽地说:“晓娟何尝不是怀着和我一样的憧憬。她们相依数载同甘共苦感情笃深,我不想去打破她们平静的一切。”
“所以你就消失成全别人?”
梅月婵忍不住轻轻叹息:“面对他们我像跌进了一道幽深窄小的夹缝里,我很尴尬难堪,你明白吗?我只想让自己爬出来透口气。我的存在让所有的人为难,陆晨,晓娟,还有爹娘,还有我自己。”
阿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身倒了一杯凉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倒了几杯,分别递给每个人。梅月婵冲阿更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渴,只是没有心情。
陆恒接过茶水揣在手里,坐直身体再次否定地摇了摇头:“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己。命中注定你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了,你即便是走了,你以为他们就能从此恢复平静了吗?”
梅月婵一时无语。??坠儿脑袋枕的那只手臂又酸又疼,她暗暗活动了一下。
姜少秋看在眼里,默默起身来到梅月婵跟前,轻轻从她怀里接过睡梦中的坠儿。两个人目光短短的无声的交汇,确似有着千言万语。姜少秋把坠儿放在里屋床上,出来后在梅月婵的旁边沉默着坐下。
“你本来就是陆家的人,虽然你们没有共同生活过,但你是他陆晨生命中真实存在的一部分。”陆恒热泪盈眶难掩激动,起身把一直没喝的茶水放回桌子上,背身站在那里。顿了片刻,等自己情绪平静了一些才又坐回原处:“你为陆家做了那么多,你的青春你的幸福偏偏又是被陆家耗毁。给他个机会让他补偿你,好吗?不然他会一辈子于心不安,陆家也会一辈子不安!”
梅月婵不免低叹,过去的一切她真的不想再提??。??顿了一下,果断地摇了摇头:“我相信我留下他不会不管我,但是我怎么面对我自已?我觉得自己尴尬的身份像一道烫伤,反常的颜色自己都无法回避。展示一道伤疤,给所有的人带来的都不是欢乐幸福,包括自己。”
“那现在呢?你还愿意回去吗?现在可以去面对他们了吗?”陆恒满含期待望着梅月婵。
梅月婵怅然地望了陆恒一眼,颔首沉默了一阵,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陆恒拧紧眉头着急电问:“为什么?你是打算永远不再见他们了?”
梅月婵不得不向他解释:“不是永不相见,而是再见他们的时候,不是你说的那种方式。对不起,大哥。”
陆恒始终认为当初陆晨和梅月婵一不小心擦肩而过,再次重逢一定是天意,现在为陆晨也好为陆家也好,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竭尽全力挽留梅月婵。
陆恒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陆家的人,永远都是。我不懂你苦尽甘来破镜重圆时,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和陆家分开?你不能那么做!陆家没有一个人会同意的!”说到此处陆恒的态度变的更加固执强硬:“你离开广州强迫陆晨接受这个结果,这不公平。我了解我三弟,他不会放你走的,是你离家出走强迫他接受这个结果的。”
梅月婵长长地叹了口气。??公平?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刺耳。这两个字一下子勾起了她内心积垫的悲伤:“他当初一声不响消失不见,对我公平吗?”
陆恒脸上写满了深深地歉意,恳求说:“你回广州吧,让陆晨来照顾你的生活,那是他应该做的。很多年前他欠下你的,让他慢慢偿还。”
姜少秋从头至尾只是静静地听,觉得自己不便插话。但是此时他想让梅月婵感受到他的安慰,阴云密布的往事需要一丝阳光的照耀。
姜少秋轻轻握住梅月婵的手,是他意料中熟悉的冰凉的感觉。
梅君的事短时间内难有着落,陆恒离开前正想弄清姜少秋的身份。看到这个温暖的小动作立刻深受刺激,忿满地扬声:“你把手拿开,姜少爷。以前或许你不知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她是陆家的人。”
陆恒的观点姜少秋难以苟同,嗤之以鼻掷地有声的回应道:“陆家若想还债,应该还给她自由。”
陆恒目光坚决地盯着姜少秋,摇了摇头:“我不同意,我弟弟也不会放弃,陆家所有人都不会放弃。他和我弟弟只是因为没有机会相处。”说着,转而把目光投向月婵,一番话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相信陆晨不喜欢她,我说的不是报答是男女之间。她只是义气用事偷偷走了,如果当时陆晨知道,无论如何不会放她走的。”
姜少秋毫不客气地反问:“你说的这些无非都是陆家想要的,没有哪一条是在考虑她。陆晨不放弃?陆家想要这个儿媳?当初放弃的不正是陆晨自己吗?不正是陆家吗?”
陆恒显然因为理亏有些气馁但却仍不甘心,垂着脸不语,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又重新躬身坐回原处,不过这次口气有所缓和。
“你给陆晨个机会,反正这次我去广州,等他来了你们说清楚,行吗?”说完,陆恒再次郑重的强调:“我相信他不会放弃你。”
面对陆恒的顽固,梅月婵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也希望陆恒能明白她的愿望:“大哥,我和陆家己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相信陆晨他能懂我离开的意思。”
陆恒不依不饶,一字一句执着的说:“他不懂。他知道你是陆家三子的正房。”
梅月婵顿了一下,无可奈何的口气中可以听到一丝低徊地怨恨:“你们陆家还要囚我多久?”
“……”陆恒顿时语塞。
梅月婵声音低沉,痛心地问:“一场徒有虚名的婚姻和身份而已。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还不够吗?”
陆恒困惑于始终无法理解:“你四处漂泊就是为了找他,已经找到了为什么又要放弃呢?”
“你相信破镜可以重圆,我做不到。时过境迁,那条裂过的痕迹可能完好如初吗?”梅月禅紧蹙眉头。
陆恒犹豫了一下,眉头焦虑的紧蹙着:“我只是,不希望弟弟错过你这么有情有义的女人。谁都会犯错,原谅他不行吗?”
梅月婵意味深长地最后望了一眼陆恒,起身来到窗口,望着远天怅然无语。??原谅?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恨过他,也许不知不觉中早就已经原谅了。如今再想起陆晨这两个字,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两个字曾经是她挣扎在尘世的信念与坚持;他的眉目,他的转身仍然飘忽在梅月婵的记忆中,而风陵渡口相遇刹那的心动,却早已经随风而逝荡然无存。
“从前我是为别人,为陆家而活,离开是因为我要为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