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娘娘果真是忙人,入宫这三四日来,嫔妾竟没再见过娘娘一面, 想来也是嫔妾无福。”
  例行请安过后, 刚坐下,安宁郡主就开始发难,话语间全是对姜清筠的指责。
  高傲,目中无人, 恃宠而骄,只差明说了。
  若不是时机不适,宫中又是个藏不住话和秘密的地方,安宁郡主甚至还想指责她魅惑君心。
  在场的人没一个敢帮腔,只怕战火会燃烧到她们自己身上。
  姜清筠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端庄坐着,笑容得体,“本宫确实是忙,上次安宁郡主辰时不到便来了毓秀宫,也的确是本宫没能好好招待秦昭仪。”
  话音刚落,燕翎宫中便响起几声低笑,但又很快收敛。
  安宁郡主狠狠瞪了一眼发笑的几个人,无声警告着,转而笑吟吟地朝姜清筠赔礼道歉,“那的确是嫔妾考虑不周,没料到娘娘还未醒。”
  “当日嫔妾和胡修媛只是想和娘娘一同来给贵妃娘娘请安,既然如此那嫔妾下次晚些再去毓秀宫叨扰惠妃娘娘了。”
  在一旁的林修媛踌躇片刻,难得插了一句话,“若娘娘不嫌,下次嫔妾和娘娘一同去毓秀宫。”
  “林修媛,做人要审时度势才好。”
  安宁郡主转头,咬牙切齿说道。
  如今阖宫上下,任谁都知道从来不进后宫的皇上,近几日独宠惠妃娘娘。尽管只有几日的光景,但这个举动也透露出很多内容。
  比如,皇上并不是不近女色;再例如,后宫之中,能有第一个得宠的,之后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看穿安宁郡主的意图,姜清筠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胡说着:“本宫认床,对毓秀宫也陌生,初初来皇宫着实不适应。”
  “倒不像昭仪那般,对宫中人事都再熟悉不过。请安时也还照顾着像本宫这样初初入宫的人。”
  安宁郡主以为姜清筠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是沈贵妃在也护不住她,但没想到姜清筠会这样,明褒暗贬。
  她一时间就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姜清筠说她对宫中事熟悉。既然熟悉,她又怎么会不清楚请安的时间,早于请安时间许多便来了毓秀宫,分明是别有用心。
  察觉到其他人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安宁郡主更加坐不住,想起秦太妃让她忍耐的话,她只能受着。
  她可以现在就和姜清筠鱼死网破,可一旦乱了后面,她就再也不能俯视姜清筠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
  “那日是嫔妾思虑不周,扰了惠妃娘娘。安宁在这里给娘娘赔罪,还望娘娘不计前嫌。”
  一直没出声的沈之瑜听她认错,煞有其事地点头,“那昭仪回宫后就抄十遍宫规,罚上个月俸禄,以作警示。”
  安宁郡主错愕,正要站起身反驳沈之瑜时,始终站在她身后的嬷嬷却暗自戳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
  她一下泄气,不情不愿地行礼,说着认错领罚的话,却恨不得把燕翎宫都掀翻了。
  每日请安她都会闹一下,在场的其他嫔妃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一笑后便翻过这页,转而继续笑吟吟的聊天。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后宫就是这样。你不想和她们斗,她们却不会放过你。”请安后嫔妃都离开燕翎宫,沈之瑜才和姜清筠去了佛堂。
  和沈之瑜相识这么久,姜清筠也知道,若不是沈之瑜全心信任的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来佛堂,更别提参拜。
  “人心总归都这样,有了所求,便会想办法用手段,直至得手。”姜清筠平淡说道,无悲无喜。
  后宫是这样,后宅又何尝不是?
  经年累月,所求化为执念,扎根于心底,日日生长着。
  等到人终于开始窥探内心时,才会发现那株执念早已长成参天大树,遮阴蔽日,也吞噬了所有来时风雪,前程后路。
  一如前世的姜清婉和萧庭言。
  一如今生此时的她。
  沈之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姜清筠,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一时也就顺着话问了下去。
  “那你如今,可还有执念?”
  一时不察,姜清筠并未留意话中的其他意思,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执念?”
  “家人平安,爱人白首,偶有三两好友,便也该知足了。”
  她说得坦然又简单,不怕任何人的猜忌。人世间的圆满,终究都是离不开这些的。
  沈之瑜却一下懂了。
  前世她一直在宫中,鲜少遇见过姜清筠,更遑论与她接触闲聊,印象也不过寥寥。
  可是自从上次,兰翠说姜清筠提到了江南盐商时,她才起了疑心。
  这件事她也知道,却是在前世。
  贩盐本是官府掌握的事,只为便民。而江南却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官员,和当地的富商沆瀣一气,哄抬盐价。
  甚至暗杀了几位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商人。
  一朝事发,朝廷震怒,皇上也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些富商和官员。
  可她也记得清楚,距离江南贩盐事发,尚且还有一年多。
  姜清筠能知晓这事,只有一个可能。
  而她方才这番话,又和她的前世,一一相对应。
  沈之瑜便愈发肯定自己的这个念头,姜清筠定然和她一样,重来一次,才有了相识相知的缘分。
  倒也真的是因果机缘。
  姜清筠没察觉到沈之瑜的异常,两个人同时抬步迈进了佛堂中,几乎是须臾后,她就清楚听到了沈之瑜的后话。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
  “我同你一样。”
  *
  御花园中。
  姜清筠离开燕翎宫后,并没有直接回毓秀宫,而是绕路到御花园,在凉亭当中径自歇息着。
  静静地赏着花,在湖里投落几颗石子后,感觉到心绪平静之后,她才起身准备回毓秀宫。
  辛夷和茯苓跟在她身后。
  对于自己人,姜清筠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和猜忌,自然不会以为沈之瑜对谢景寻是爱而不得,只能远望不敢靠近。
  可是在听到沈之瑜那句简短话语时,她却感觉到几分难过。
  来得无端,也强烈到无法忽视。
  因着上一世父兄被人构陷获罪,一家人支离破碎;而后她又遭到了萧庭言和姜清婉的双重背叛,才生出近乎难解的执念。
  即便如今她父兄无恙,萧庭言和姜清婉也即将成婚,与她鲜少会再有瓜葛;从前夜半惊醒时,她也会有些许的恍惚。
  那……沈之瑜呢?
  她又为何执念?
  “想什么这么入神,都没听到朕的话?”面前乍然响起谢景寻的声音,姜清筠没有任何防备,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踩住裙摆。
  谢景寻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托住她身子,让她稳稳站好。
  姜清筠被吓一跳,缓过神来后抬脚踩了谢景寻一下,只当是泄气,“平白无故你又吓我。”
  她踩谢景寻从来都只是轻轻一下,如同娇嗔玩闹一般。除却会在谢景寻玄色靴子上留下一个小脚印外,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有事等回了毓秀宫再想,好好走路。”
  姜清筠启唇,刚想说要不是谢景寻她也不会这样时,余光一瞥她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寥寥几位,都是锦衣华服,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更何况,安王还在其中,却甘愿站在一人左边。
  安王右边的人虽然年长,周身却是遮掩不住的华贵气质,不凌厉,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许的亲切。
  想到近日的局势,没思索太长时间,姜清筠便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平元王,太上皇一母同胞的亲皇帝,也是谢景寻的皇叔。
  轻轻颔首之后,姜清筠收回视线,轻轻扯了下谢景寻的衣袖,悄声问道:“你还有要事在身,不用担心我。”
  “从御花园回到毓秀宫,我认得路,不会走丢的。”
  “你先去处理政事,我在宫中等你。”说罢,她还小力道地推了谢景寻一下。
  见她执意如此,况且此时也不是和她相处的好时机,谢景寻只得依了她。
  临走前,他俯身,一手揽住姜清筠的腰身,以免她一直往后退;而后他才在她耳畔,低声说着。
  “晚膳时我去毓秀宫,记得等我。”
  有人在那边,姜清筠知道收敛,十分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谢景寻离开之后,她才和辛夷回了毓秀宫。
  *
  去往昭武殿的路上。
  时隔多年,平元王再度进京,和谢景寻随意聊着,时不时感慨几句,倒也算和谐。
  谢景止跟在谢景寻身边,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底阴沉,遮盖着浓烈的不甘和嫉恨,却又被他掩饰得很好。
  “方才在御花园一见,看来皇兄和惠妃娘娘的感情很是深厚啊。”
  忽然感慨的一句,让几个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谢景止身上。
  谢景止坦然耸肩,“臣好奇罢了,皇兄不用如此看着我。”
  他原本也就没其他的意思。
  别人的两情相悦,本就与他无甚关系;更何况,他也不屑用强取豪夺的手段拆人姻缘。夺人所爱,属实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谢景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知道。”
  许是碍于平元王在场,他没再说什么。却在踏进昭武殿的那一刻,他压低声音,在路过谢景止身边时开口。
  “祸从口出。你如今早已及冠,万事还是小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