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帘被拉开,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他眼前是一片血色模糊,看不清脸,只隐约感觉得到是个脸庞圆圆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便将帘子放下了。
马车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行。
柏之珩浑身都痛,一下一下数着铃铛响起的声音。
银铃响了七十八下,马车停了下来。
刚才那个娇俏的小姑娘跳下马车,在两个小厮的陪伴下走到那千户的面前。
她个子还不到千户的肩头,一开口声音里却充满威仪:“看你的样子,是个千户。皇上养着你们,便是要你们作威作福欺负弱小的吗?”
这便是他们的开始。
“在那个小姑娘的帮助下,我拿回了抚恤金,还得到了我想要的公道。”柏之珩道:“画溪,那时候你多么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 蛮蛮有、、自卑啊~~~
☆、第 77 章
画溪的思绪恍然间又回到那个夏天。
夏日如火, 烤得大地都是一片炙热,流民堵在京城外,沸反盈天。
龙洢云吓坏了,她也是。
被闹得人心惶惶, 灰头土脸地回皇宫的路上, 遇见了那个少年。
画溪记得, 她本来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那天回宫的路上, 她看到那个少年被千户摁在地上, 千户死劲往地上摁他的头,他不肯,一直昂着,没有屈服。
血从嘴角淌出来, 沾了泥土, 糊了他满脸, 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只有一双还算清亮的眼睛,和她对视。
匆匆一瞥, 画溪就决定救他。
从没想过, 在这么多年以后, 他们还会相逢。
画溪低着头,看着银白的月辉静静洒在雪地里,一派安宁祥和。
她轻轻吸了口气,再也没说话了。
被景仲这么闹了一场,再回到榻上,她到底是没有睡意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天快亮时,同榻的骆葭瑜也醒了, 她听到画溪辗转和轻微叹息的声音,问:“睡不着?”
画溪幽幽叹了口气,轻“嗯”了声,朝阿瑜凑了凑,挽起她的胳膊,脸也贴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细声低语:“阿瑜,我睡不着。”
“因为你夫君?”骆葭瑜还没醒,声音慵懒又疲倦。
画溪诚实地点了点头。
许久之后,她才小声说:“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是怕他。”
骆葭瑜沉默地听着。可她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画溪的下一句。她睁开眼,望向画溪。见她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发怔,呆望着帐顶。
“蛮蛮?”
画溪回过神来,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又说:“也觉得对不起他。”
她侧过脸望向阿瑜,明眸里光影潋滟,藏着无尽的茫然。她问:“阿瑜,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办?我从小就这样,想要,又害怕。自从回到大邯,我脑子里就好像有两个小人,他们一直在打架。一个让我不要怕,一个又说要保护好自己。我的心就开始摇摆不定……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
骆葭瑜想了很久,才说:“想要就去争取呗。就算早晚有一天会失去,但至少曾经拥有过,对不对?”
骆葭瑜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说:“你比我幸运多了。你那不得不嫁的夫君,至少待你真心;而我那不得不嫁的夫君……”言及此处,她顿了下,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对我只有算计。”
画溪靠在她的肩头,陷入沉思。
*
十一月十八是定西王的六十大寿,府上自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了。定西王位高权重,到时候来的都是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正逢年底,战事稍缓,通常是最闲的时候,提前三天就有人渐渐过府了。
柏之珩伤势渐好,他们打算等定西王生辰过后,趁着各方宾客离去之际,送柏之珩离开。
一场夜雪过后,拂面而来的风夹杂着寒烈凉意融在雪光中,定西王府里更是一片寒冬冷冽。嫩黄的腊梅在枝头舒展,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爽。
这日清晨,骆葭瑜起了个大早。今日父亲生辰,她想早早收拾了去外头,免得别家的贵女摸到她的院子里,遇到柏之珩,届时就麻烦了。
骆葭瑜刚梳好头,外头廊庑下就传来一阵少女的笑声:“阿瑜姐姐。”
她从窗户边伸出脑袋扫了一眼,原来是靖安侯府的赵雪莹来了。
靖安侯府和秦家是表亲,赵雪莹的母亲是秦羽的姑姑。
幼年时,他们倒常在一处玩儿。不过十一二岁时,赵雪莹的父亲升任吏部侍郎,举家迁往京城。骆葭瑜虽然不待见秦羽,但赵雪莹爽快耿直,和她脾气异常相和。两人时常有鸿雁往来。
“雪莹。”骆葭瑜见到旧友,唇角一弯,勾出一抹笑意,提起裙子往屋外走:“你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
“昨日刚到。”赵雪莹莞尔一笑,道:“祖父身体不好,父亲向皇上告了假,回乡为祖父侍疾。出发得匆匆,也没法子提前告诉你一声,昨天夜里刚到阳川。知道今日是伯父寿辰,我便央父亲和母亲带我一起来了。”
“走,咱们进屋再说,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她笑着挽起骆葭瑜的胳膊,往屋子里走。
骆葭瑜脚步一顿——蛮蛮还在屋里呢?
“怎么了?”赵雪莹问道。
骆葭瑜道:“伯父伯母从京城回来,我理当先去给他们请安问好的。躲在屋子里成什么样儿?”
“不打紧。”赵雪莹一只脚已经跨进屋里,一边回头说:“母亲知道我来找你,我们凑在一处,话向来多。晚些去见礼也是一样的。”
“雪莹。”骆葭瑜一把抓住赵雪莹的手腕。
赵雪莹脚步一顿,目光正和里面走出来的姑娘遇到。她怔了下。
画溪也微微愣住。在定西王府这些日子,她很少外出,便是怕遇到生人,给骆葭瑜添麻烦。
这还是头一回遇到别人。
“我可不想被人说不知礼。”骆葭瑜拽着她的手腕,转身便走了:“咱们快些走吧,早早请了安,找个清净地方,我还有好多话问你呢。”
赵雪莹被她强拉出屋子,她俏丽的脸颊上染了一抹不满:“阿瑜,方才你屋子里那人是谁?”
“哦,我一个远方表亲,来参加父亲寿辰的。”顿了顿,又补了句:“她胆儿小,母亲让她跟我睡。平常她也不大和别人说话,你不用管她。”
赵雪莹却觉得不对,不知为何,她感觉那个姑娘看上去很面熟。
没想到今年来定西王府祝寿的人比往年陡然增了快一半多,定西王在二院又新开了四十席招呼宾客。家里人手不够,骆葭瑜一出去,就被唤去帮忙了。
赵雪莹闲得无聊,被母亲拉着去见她的密友杨夫人。
赵雪莹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杨夫人。”
杨夫人含笑扶住了她:“有些日子不见,雪莹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这话并非全然是客套。
才过完十七岁生辰的赵雪莹,正是如娇花初绽枝头的年纪。她容貌在姑娘里很是出挑,便是放在京城中的贵女中,亦是数一数二的。良好的教养让她举手投足间端庄大方,眸光流转间却别有娇娆动人之色。
“可不是嘛。咱们雪莹的容貌自不必说,我听说年初公主出嫁,皇后钦点雪莹做傧相,在公主和驸马行婚时赞礼呢。”陪杨氏一起来的端敬候夫人李氏笑着附和。
一句话在赵雪莹的脑子里炸开了。
是了,公主。
以前皇上年底召大臣及家眷入宫宴饮,她入过宫好几次。母亲携她去觐见公主和皇后,见过方才阿瑜屋里的那个姑娘。
公主身边有个生得极美的姑娘,她见过几次,便记住了她的容貌。
时隔两年她还记得。
分明……分明……
可是她不是嫁去柔丹做王后了么?而且年初柔丹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王后死了……
王后死了,那她?
赵雪莹心里越想越乱,一边走路,一边沉思,连秦羽从对面走过来了都不知道。
“在想什么?”秦羽挡在她面前,问:“走路不看路,不怕摔倒。”
赵雪莹回过神来,惊恐地抬起头,看向秦羽,道:“表、表哥。”
“干什么丢了魂一样?”
可不是要丢魂了么,她硬挤出抹笑意:“表哥,你觉得世上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吗?”
“一模一样?”
“对,分毫不差。”
“傻姑娘,老天爷捏泥人,手势还有轻有重。怎么会有人一模一样?”秦羽笑道。
赵雪莹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了?”
“没、没有。”赵雪莹吓得脚心都开始发凉,阿瑜在搞什么鬼?把代嫁到柔丹的宫女藏在她屋子里?
秦羽“哦”了声,问:“你不去找阿瑜?”
“不了。”赵雪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心想,阿瑜不喜欢秦羽,更不喜欢自己把她的事情告诉他。她闭紧了嘴,福福身:“表哥,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等骆葭瑜忙完了,得找个机会提醒她——这是在玩儿火。
“古怪。”秦羽见赵雪莹离开,喃喃道:“以前好得就跟连体胎一样,这回回来倒生疏了。”
秦羽的话音未落,小厮当即就意会了。上回柏之珩的事情他办砸了,人到处都找不着,主子已经动怒。现在要是再没眼力见,恐怕就要被扔去喂马了。
“主子,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
秦羽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点了下头就走了。
小厮屁颠屁颠打探消息去了。
没多久,小厮就回来了。
他道:“主子,我都打听到了,他们说刚才表姑娘一来,就去了银月楼找瑜姑娘。”
“从阿瑜那里出来。”秦羽喃喃:“为什么一脸见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