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黎溪坐上了副驾驶后方的座位,从右侧倒后镜望出去,程嘉懿还被按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然他们隔得很远,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哪怕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仿佛有一双透视眼,能看到车厢内看着的她。
或许,他知道黎溪也在看他。
“还不到五分钟,你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吗?”
“当然不是。”
翻身打了场漂亮胜仗,沉君言心情无比美丽,左手伸出窗外打了个响指,车轮转动的那一刻,两个保镖同时松开对程嘉懿的钳制。
小县城的晚上连人都没几个,更别说会有车迎面开来。
马达一启动,一秒提速,像一阵风融进无声的夜里。
倒后镜中的人艰难爬起,往前踉跄了几步,站在空阔的路中,遗世独立般孤寂寥落。
很快,车子转过街角路灯,视野暗下来,镜子里的风景暂告一段落。
只是暂时。
黎溪收回目光,专心对付旁边的老狐狸:“现在肯告诉我你做过什么腌臜事了吗?”
“你也说是腌臜事了,我怎么可能当众说出来。”沉君言从容不迫,越过她扯出车壁上的安全带。
他将插板拉到锁扣前,迟迟不插进,柔软的织带紧紧横在她胸前,与黑夜同色的眼眸闪过狭促的光:“我们回家关上房门再说。”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安全带扣槽发出清脆上响声,囚笼正式上锁。
*
车子启动后,沉君言接了两通电话,都是对方在说,而他时不时应两句,但不是“嗯”就是“继续”,根本听不出在讨论什么问题。
终于,沉君言说出上车后最后的一段话:“我现在在回来的途中,有什么事一会儿当面跟我说。”
电话毫不犹豫挂断。
黎溪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无奈好奇心战胜一切,哪管她多不愿意面对沉君言,眼睛也忍不住瞟向旁边的人。
她自以为小得不行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一直在观察她的沉君言,他将手机扔到中央扶手上,伸手握住黎溪放在膝头的手,然而立刻就被甩开了。
早就预见这种结局的他笑出声,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这叁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没十个小时。”
“关我屁事。”
沉君言仿若未闻,继续说:“特别是今天,为了审刘北习,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我只休息了一个小时。”
他强硬地抽出黎溪夹在大腿间的手,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逼她和自己十指紧扣。
“你和他在床上交颈缠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为你做什么!”
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猛然收紧,黎溪差点痛呼出声,下一秒沉君言又松开了手指。
“痛是吗?”他抽出自己的手指,轻抚黎溪手指上微微泛红的地方,“但我的心比你的手指痛一万倍!”
“这叁天我几乎不眠不休,只想尽早抓到刘北习,还你一个安全的环境,但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愤怒数落、控诉她的罪状,宣泄所有不满的源头:“这些年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就一点都不动容吗!”
“你就不可以……”他双手握住黎溪的手,无暇去遮挡眼底下的泪光,“稍微爱我一次吗?”
“就一次,少也没关系,够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
手贴上了一处潮热,黎溪转过脸,是沉君言的额头贴在了她的手背,无声地告诉她——他不是神,只是肉眼凡胎,有七情六欲的人,会累,会生病,也需要……
被人爱。
从十二岁到二十叁岁,沉君言陪了她十年有余。
二十岁前他恪尽职守,做足一个满分的哥哥。二十岁后,他们抵受不住诱惑,一同从伊甸园堕入凡间。
而成为共犯的这些年,在外界看来,他也算是个及格的恋人。
虽然她始终没有当沉君言是自己的男友,但你要她说出沉君言于她是什么人,她又回答不上来。
床伴?不。
至少……他是个对她非常重要的人。
如果说程嘉懿是她的解药,那么沉君言,就是延缓生命的药物。没有他,黎溪等不到解药来解救她的一天。
半边身子突然一沉,是闭上眼睛的沉君言靠在了她肩头。
她下意识要后退拒绝:“沉君言……”
“嘘……”他示意她安静,调整了一下位置,“等一下回去我还有很多事要解决,不认真睡一觉,我真的扛不住。”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一软,完全将自己交托给黎溪。
夜深的高速公路只有整齐划一的路灯相伴,黑暗与光明略过她的眼和他的脸,在光影交织之间心乱如麻。
黎溪垂眸看去,他呼吸平稳,闭起的双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总是紧抿的唇线松弛下来,不再防备。
“沉君言。”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等沉君言作出反应立刻接下去,“哥哥这个身份,也是能陪我走下去的。”
密闭的空间里静得连呼吸都显得过于喧嚣,更别说是一句说出口的话,肯定不怕听不见。
但回应她的,只有耳边绵长的呼吸。
谁又说得清,沉君言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
晚上进城的大货车堵在收费站口,延绵了接近一公里长,当车子停稳在老宅车库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喂。”黎溪耸了耸肩,叫醒一动不动的沉君言,后者先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才坐正身子,扩胸松弛一下僵硬的肌肉。
沉君言是真的很忙,他人还没走出去,助理就先站在他车门那一侧等待。
他降下玻璃,助理立刻把档案袋递给他:“沉总……”
“沉君言!”黎溪连忙拉住沉君言接过档案袋的手,“你说过回来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
知道沉君言肯定不会顺遂,她又紧了紧手中的衬衫袖子:“你别跟我说睡了一觉什么都忘了。”
沉君言那只伸出一半的手摆了摆,助理立刻了解状况,放下档案袋欠身离去。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黎溪看了助理的背影一眼,还没开口,沉君言又接着解答:“刘北习的口供。”
在车上耽误太久也不是个办法,沉君言替她解开安全带,坦白:“为了接你回家,人我没亲自审下去。而你想知道的事,我也没完全真正落实,所以我打算把他的口供看完再和你讲清讲楚。”
他说得煞有其事,向来看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的黎溪,难免会举棋不定。
但正如他所说,她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就算知道真假,她又可以选择吗?
打开车门,外面早有保镖在等待。
她站起来后回头瞪了沉君言一眼:“今晚我会把门反锁,你别想进来偷偷摸摸!”
沉君言也从车里出来,对着她笑:“你这更像在邀请我。”
“呸!”她啐了一口,快步离开车库,离开他的视线。
沉君言站在原地一直没动,直到黎溪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解开档案袋上的系带。
绕过一二叁圈,封口解开,沉君言抽出叁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顶端写着“邀请名单”四个字。
又哪里是他刚才所言,是刘北习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