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眼眶又红起来,却强忍着没有哭,又是搓了搓手指,小声说:“哥哥,我……我过得很好。好好活着了。你看陛下对我很好的,我现在有两个小孩,以后要叫你舅舅的……”
沈淮似乎这时才明白她方才说特别好玩的意图,为了告诉他,她现在过得很好,为了同他分享她现在的生活。
沈淮难过片刻,扬起一个笑,“我可以抱抱吗?”
沈荞忙抬手示意乳母。
小皇子睡着,抱着小公主的乳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人托着腰和头抱。”
沈淮点点头,“我会。”沈荞尚在襁褓之时几乎就是他带的,说他一手拉扯大的,一点也不夸张。
沈荞也站起了身,抬手戳了戳小不点的脸,小女娃似乎不满意被一直这样戳,小脸皱着,嘴里吐了个泡泡。
沈荞注意力被她攥住,手掐着她的脸说:“哎,小鬼,你流口水了。”
沈淮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出声却是温柔的,“你同她说有什么用,她又听不懂,你给她擦擦啊!”
沈荞恍然大悟,“哦,我没有想起来。”
沈淮:“……你这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沈荞手忙脚乱去拿帕子,乳母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老奴来吧!”
沈荞识趣退后半步。
沈淮这才想起来问:“可起名了?”
沈荞说:“两个月后才是命名礼,乳名起了,姐姐叫毓儿,弟弟叫阿景。”
沈淮点点头,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娃,轻声道:“同你小时候很像。”
沈荞看不出来,却还是开心地笑了笑。对于这两个小鬼,始终觉得有些神奇。
二人倒没有相拥而涕,只是这样闲谈了许久,仿佛离别从未存在过。
晌午沈淮陪着沈荞吃了顿饭,下午二人又同去散步。
到了晚上,沈淮必须得出宫的时候,沈荞似乎才陡然情绪发作起来,拽着哥哥的衣袖,胸腔剧烈起伏着,似是难过又似是气愤,“哥哥,我想同你一起走!”
这世上,他是她唯一可以毫无条件信任的人了,这一天是她来这个世界上,过得最安心的一天,好像待在哥哥身边,自己就有了依靠。不必提心吊胆,不必虚与委蛇。
沈淮陡然皱起眉头,比起离别时候,他被战争磨砺得更挺拔了,即便气质仍是温和的,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架势,此时看着她,凛然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眉目冷厉,仿佛若她说一句受了委屈,他就能立时为她出头一样。
从小到大,哥哥总是挡在她前头,如兄如父。
沈荞知道,就算欺负她的人是皇帝,哥哥也会想尽办法让她脱身的,可司马珩是什么人,哪怕只是知道个名字,天南海北也能找得到沈淮带来宫里头,沈荞感动之余,不由也心惊,这天下终归是姓司马的,她便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若非堂堂正正走,偷偷摸摸走不出他的视线。
到了这一刻,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弱小。
沈荞看了哥哥一眼,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你也瞧见了,我如今可矜贵着呢!谁能欺负我去。我就是……就是舍不得你。”
沈荞抬眼,泪眼朦胧着:“你还走吗?”
沈淮从军营临走前,顾帅殷殷嘱托他早日回去,战事吃紧,他刚升了官职,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到了敬都,卫戍将军公孙则对他说:“陛下特意恩准,若您愿意,今后便留在敬都。”
敬都很好,若是留下,今后便不必枕戈待旦出生入死了,也能近处看着小荞。
可是……
沈淮看着她强装欢笑的样子,内心隐隐不安着,眼里见着,是圣上对她宠爱有加,以他们的出身,能坐上贵妃之位,正如公孙则所说,是独一份的尊荣了,可沈淮却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如看起来那样幸福。
沈淮沉吟片刻,“小荞……”这里无人,他才能直呼她的名字,心里更是酸涩,若她真受了委屈,不与他说,应当也是因为,说于他听,他也无能为力。
他从前并不十分热衷于职衔,可如今却只恨自己微贱,不能做她的依傍。
沈淮没有逼问,倒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他笑了笑,“没有就好。我想回军营去,知晓你过得很好,我暂且可放心了,虽则陛下准许我留在敬都,我也很想离你近一些,可我志向不在此,你莫要怪哥哥。”
沈荞其实很难过,想撒娇耍赖让他留下来,留在敬都,至少性命无虞,战场多凶险,一不小心就有去无回,甚至尸首无存了。
可沈荞看着哥哥眉眼里的坚定,最终只是扬起一抹笑意,看着他,收敛起所有脆弱和不安:“我确切很想你能留下陪我,但哥哥有凌云之志,我亦为你骄傲,只是不管你在哪里,记着家里还有人时时刻刻盼望着你。”
沈淮张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小荞,要保重。”
“你放心,我会顾好自己的。”
-
沈荞回了清和宫,故作的坚强都卸下去,趴在那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可就是觉得自己需要哭一场,哭得眼睛都肿了,脑袋嗡嗡直叫唤。
哭够了,起身的时候才发觉,司马珩就站在她身后,眉头蹙着,低着头凝视她,忍不住开口道:“你哭了一日了,让孤疑心自己做错了。”
沈荞愣了片刻,继而从床上下来,扑进他怀里,“没有,臣妾今日高兴得很,从未这样高兴过,一边高兴陛下对臣妾这么好,一边高兴终于见到哥哥,知道他安然无恙甚是欣慰。可高兴之余又难过,我不想同哥哥分别。觉得这重逢太过短暂,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司马珩厉目,“那孤下旨让他留在敬都。”
沈荞狂摇头,“不要,他有自己的志向,我虽难过,却也不想拦着他去走自己的路。”
司马珩眉头蹙得更深了,突然打翻了醋坛子似的,“你对自己兄长,比对孤上心多了。”
沈荞忽然一凛,哥哥还没走,怕他心里不痛快再拿哥哥出气,忙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巴,小心翼翼道:“陛下好生没道理,臣妾刚九死一生,诞下你我一双儿女,你现在讲臣妾对你不上心,你这分明是在伤我的心。”
司马珩声音便软下来,“孤不是这个意思……”
沈荞再次亲了亲他,极尽温柔缠绵,“那陛下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司马珩的心仿佛也跟着软下去,若非她身体尚且不好,且太医建议最好不要同房,他怕是难守得住。
沈荞悄悄吐出一口气,皇帝老哥真好哄,比那两个小鬼好哄多了。那两个小鬼哭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音响亮,你同他们讲不要哭啦,他们毫不理你的。
司马珩瞧着她骨碌乱转的眼睛,不知为何又想起生产那日她的骂声,他似乎终于觉察到哪里怪了。
“你对孤可有过什么不满?”他倏忽问了句,她似乎从未在他面前失态过,除了生产那日。
那日里她骂他,他竟觉得心情很好。
沈荞疑心他要兴师问罪,忙真诚道:“从未,陛下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在臣妾心里皎皎如日月,臣妾爱慕还来不及,怎会不满。”
“哦。”不知为何,司马珩竟觉有些失望,于是挑着眉,凝视她道:“孤听说,夫妻吵嘴也是一种乐趣,你骂孤一句叫我听听。”
沈荞:“?”
长这么大都没听过这么无礼的要求。
第四十六章 我长高了
沈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委实没有猜到他的意图。
只顾得上心里吐槽两句,你可扯淡吧!寻常夫妻吵嘴自然是有得吵,你这好好的倒是来讨骂。
她长这么大, 遇见这境况还是头一遭。
沈荞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陛下您干什么啊!好好的, 我却骂你一句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她有病还是他有病。
司马珩说完亦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听她拒绝, 更觉得烦躁, “孤就没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那日还说, 肚子里憋了一万句骂, 到底憋了什么骂,骂来叫孤听听。”
你……确定?
你确定我可不确定, 骂完我估摸着我的脑袋也不保了。
职场上老板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提。
谁当真谁是傻子。
沈荞可不想当傻子,于是沈荞真诚摇头,“陛下说笑了, 那日自然是心里害怕,为自己壮胆胡言乱语罢了, 那时臣妾都觉得, 怕是挺不过去了, 幸好有陛下陪着。”
司马珩微微挑了下眉, 她那日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那日表情愤愤, 谴责他道:“你说得倒是轻巧, 你又不是止疼药,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你诚心是来气我的。”
“我讨厌死你了,生孩子为何这样痛?”
……
后来她似是还骂了什么, 他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很痛,连带着他的心也是疼的,安慰她几句,最后却招她一通数落,言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自小他虽不受宠,可也无人敢这样同他说话,他却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司马珩这会儿低头又看了她一眼,瞧她又恢复那副温柔含笑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角,不痛快。
真不痛快。
-
沈荞以为哥哥总会多待几日的,可没想到第二日哥哥就走了。
递了消息进来的时候,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沈荞一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就好像失而复得又复失,那痛苦是百倍的。
外头这样乱,时不时就有消息传来,这里死了多少人,那里有多少伤亡,那些出征的武官将领们,便是死了,也要等仗打完尸体才能送回来,手下将士扶柩归来,悄没声息的,怕百姓恐慌。甚是有时连尸首也找不到,只能在棺里放衣冠、染了血的铠甲,亦或只是一把剑、一个不起眼的物什。
沈荞以前总想着,哥哥以后会是大将军,若他来日论功行赏,掌了兵权,成为功臣良将,沈荞便不是依附在司马珩身边唯唯诺诺的小妃子了,她便也有了倚仗,有了娘家。
可那时只是想结果,如今却不得不思考,一个微末出身的人,要受多少苦,流多少血,受多少伤,才能功勋卓著,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那倚仗,她宁可不要。
可昨日哥哥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她,阻拦的话她便说不出口了。她倏忽想起上一辈子,哥哥为了她放弃了很多东西。
如今却能坚持地说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应当也是因为看她如今过得不错,她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揪心,舍不得,却又不敢开口。
于是变得好难过。
叶小植忙上前一步,“娘娘莫哭,咱们现在出宫,兴许还能送大人一程。”
其余太监侍女都跪下来,不知所措着。
不多时王生来了,哎呦喂了声,“娘娘可莫伤心,叫陛下听到了,又要心疼了。”
沈荞闷哼了声,我伤心难过还要顾着他心情不成。
……好吧,要顾着。哄好了皇帝,哥哥也能好过些。
沈荞抹干眼泪,“跟陛下说,我想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