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算大,淅淅沥沥,有几分粘意。
迎春打着伞送李嬷嬷回去,走得很慢,她说:“雨天路滑,嬷嬷年岁大了,还是走慢一些比较好。”李嬷嬷脸上的泪还没擦干,迎春便提醒她:“嬷嬷需得快些缓过这个劲儿来,不但泪要擦干,眼睛也不能是红着的,省得回去老夫人见了又要多心。”
她刻意用了“多心”二字,李嬷嬷当时就听得一愣,“迎春姑娘的意思是……”
迎春没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同她说:“二小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听说嬷嬷家里有困难,想都没想就决定帮衬。嬷嬷恐怕不知吧,其实除了一百两银子和那几样东西之外,小姐还专门跟米铺和肉铺定了粮食和肉类,粮食一个月送一次,肉每隔三天就送一次,这可是日久天长的帮衬着李柱两口子呢!”
李嬷嬷到还真没听说这个,没想到除了银子和那些首饰布料之外竟还有如此长久的打算,实在是让她又意外又惊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停地道:“真是做马做马也报不完二小姐的大恩大德。”
迎春摇摇头:“报恩什么的,做牛做马没意义,嬷嬷若真想报答,到不如可着二小姐的心思,为其解解惑,兴许比做牛马还要来得实在。”
李嬷嬷心下一惊,又想起迎春说的未免老夫人多心这样的话。她在大宅门里做了大半辈子付人,哪还能不明白这个。想来二小姐此番所为定是瞒着老夫人的了,而迎春这会儿透过来的话里也还有话,这是要向她打听事情么?
她的步子又迈小了些,心下思量起来。
迎春也不催促,就由着她想。到也没多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李嬷嬷发出重重地一声长叹,道:“上次老夫人当着二小姐的面说走了嘴,我这心就一直提着,二小姐那么聪慧的人,又如何能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呢?也罢,这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她停下脚步看向迎春,“今儿没机会了,迎春姑娘回去跟二小姐说,请她给拿个机会,将我差遣到引霞院这边来,我好与她私底下说说话。但这事儿万万不能让老夫人起疑,事情瞒了那么多年,一旦揭了开事,只怕老夫人的身子禁不起消耗,伤心过度。”
迎春冲着李嬷嬷俯了俯身,“有嬷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二小姐也没白帮那李柱一场。迎春替二小姐谢谢嬷嬷,同时也请嬷嬷放心,老夫人那边是一定会瞒住的。”
李嬷嬷赶紧将她扶起来,“迎春姑娘快快请起,方才二小姐都同我说了,是你提起来要给老奴些赏赐,才让我那侄子得了便宜。说起来,我该谢谢迎春姑娘。”
迎春摇摇头道:“都是替主子做事的人,我能想到嬷嬷,私心里也是希望嬷嬷往后能多与我们这边亲近,彼此帮衬着。所以嬷嬷不用谢我,还是谢二小姐吧!”
李嬷嬷这边终于吐了口,当迎春将消息带回来时,白鹤染长出了一口气,开口感叹道:“总算是答应了。”可紧接着,一颗心却又再度悬了起来。
疑惑很久的谜团就要揭晓答案了,可若她真的猜对了,又该如何?
杀了白兴言,给淳于蓝和那个孩子报仇!这是她首当其冲的念头。
可还是那句话,作恶多端如白兴言这等人,杀之而后,真的就能痛快吗?
绝对不能!但也不能轻易放过那个恶人。她该收起对这个家族最后的希望,该收起对这座府邸最后的眷顾。或许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就是要借她之手还许多人许多事一个真相大白,还真正的白鹤染一个公道的人生。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小雨细细绵绵地倾洒下来,春意扑面而来。
“白兴言,但愿你不是我所想像的那般龌龊,否则,今后的未知岁月里,我都将活成你的噩梦。亲爱的父亲,自求多福吧!”
次日,念惜院儿竣工,工匠们跟白鹤染交了差后就离府回宫,一文钱赏银都没接。他们说十殿下已经给了很多了,再要王妃的就太贪婪,不好。
念昔院儿原有的下人们自发地进行打扫,白鹤染也加入到其中,指挥着人们将药材分门别类地摆放到药室里,然后自己动手,提笔写了药材名称的标签,再着人贴在匣子上。
原本君慕凛是打算给她盖个药楼的,可一来药楼盖起来时日太久,二是上来下去的也不是很方便。工匠们便盖了一间大屋子,里头分了几个小间儿,有存放药材的,有存放书籍的,还有几个可以让白鹤染自由发挥。捎带的,他们也将原本就有的屋子做了修缮和美化,就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换了不少,档次和规格一下就提升了上来。
白鹤染站在装饰一新的屋子里,很有点儿鸟枪换炮的感觉。
迎春很开心地说:“连奴婢们住的屋子也都刷新了呢!十殿下派来的人就是周全。”
她点点头,“的确周全。”特么的连她柜子里放的小衣裳都给换了新的,这到底什么时候换的?谁来换的?
“小姐不如借此机会请李嬷嬷过来帮忙。”默语提醒她,“外头垒了小灶间,碗碟也算齐全,但食材就得咱们自己弄了。小姐可以借口爱吃那肉饼,让李嬷嬷带着厨娘来教教厨艺,咱们院儿里找个擅长厨艺的丫鬟应该不难。”
白鹤染觉得这个主意很是不错,于是差迎春去请人。
不多时,李嬷嬷就带着锦荣院儿的厨娘乐呵呵地跟着迎春来了。那厨娘一见了白鹤染赶紧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二小姐。常听老夫人说二小姐也喜欢吃奴婢烙的肉饼,奴婢本就想着赶上机会教教这头的下人,今后二小姐随时想吃就能吃得上,也不用干等着大清早的往锦荣院儿跑了。”
这厨娘很会说话,人也利落,默语这边刚把擅厨艺的两个丫鬟带过来,她挽起袖子就去灶间忙活了。
白鹤染几人跟过去看了会儿热闹,之后便拉着李嬷嬷道:“天气越来越暖合了,我想给祖母缝个防蚊蝇的荷包,嬷嬷帮我挑挑花样子吧!”
李嬷嬷知道,挑花样子就是个借口,二小姐是要跟她问那一桩事了。
厨娘没有怀疑,毕竟锦荣院的人对这位二小姐印象都是极好的,就算白鹤染单独将李嬷嬷叫走,她们也不可能有任何疑虑。更何况当年之事那样隐秘,又怎是一个厨娘能够知晓的。
二人回了屋,迎春留在小灶间看烙肉饼,默语跟着一起回了来,也跟进屋没有回避。
李嬷嬷看着装饰一新的屋子不由得感叹道:“十殿下待二小姐还真是好,这屋子里的东西样样都能看出,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出来的,殿下有心,二小姐有福。”
她笑着给李嬷嬷倒了茶,“嬷嬷坐吧,咱们要说好一会儿话,站着也是累得慌。”说着,又从柜子里拿了个小竹筐出来,里面装着针头线脑,还有几张绣样,以及几个绣到一半的荷包。“我在女红方面没多少研究,就这几个半成品还是丫鬟们帮着绣的。不过绣花的手艺不行,我还可以在别的方面多下点工夫,一会儿嬷嬷挑着老夫人喜欢的花样子,我让迎春绣好,回头里头装上我亲手调配的药材,春夏贴身带着,蚊虫都不会近身的。”
“还有这好东西?”李嬷嬷原本以为白鹤染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是准备了荷包。
白鹤染将几张花样子递上前,道:“嬷嬷自己也选一个,回头我一并装了药材送过去。”
李嬷嬷没有推拒,连连道歉,一边翻弄着手里的花样一边开了口,开门见山地道:“二小姐叫老奴来是为了什么,老奴心里有数。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老奴也就不绕弯子了。二小姐是想问老夫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吧?”她抬起头看向白鹤染,“那日老夫人说走了嘴,当着二小姐的面说了句: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家的孩子又没了一个。二小姐定是因为这句话起思量了,是吧?”
白鹤染见她不回避,便也点了头,“正是。祖母的这句话让我生出许多疑问来,但祖母却不肯多说,无奈之下只能来问李嬷嬷,还望嬷嬷能知无不言。”
李嬷嬷长叹一声,又开了口:“二小姐放心,老奴既然来了,就不会不说实话。更别说二小姐于老奴是有大恩之人,恩人问话,老奴如何能做假的?只是这件事情二小姐知晓以后,不管您要做什么,请都不要透露消息是来自老奴这里。不是老奴怕麻烦,而是老奴就代表着老夫人,一旦让老爷知道了老夫人竟然也发现了那一桩事,怕是……”她顿了顿,“怕是老夫人性命难保。”
此言一出,不管是默语还是白鹤染都皱起了眉。默语小声问了句:“嬷嬷的意思是,那件事情并不是老爷主动告诉老夫人的?也并不是老夫人参与其中?而且,一旦老爷知道了老夫人也窥知实情,会……动手杀了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