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岚弥漫,浩荡如烟涛笼罩山谷,待袅袅飘悬至水面,就分作一层淡淡的薄纱,轻易被江风揉散。
江畔的人正远观几只飞鸟浮掠,茕茕孤立的背影恰似融入这片寂境。唯清风扬起红衣,榴火般燃动墨发飞舞,成为山水画卷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严颂赶到时,眼前就是这一幕。他悄悄站在律照玄背后,生怕打破此间宁静。百无聊赖,他随意瞥了眼水中倒影,惊诧之余又觉得好笑,但他不敢笑出声,忍耐道:“少主,您这是?”雪饮教谁人不知,律照玄洁癖异常,容不得半点污秽,如今将脸弄成这样,真算得上一件奇事。
回应他的,是自宽袖探出的一只手掌,白玉雕就般细腻无瑕。
严颂十分有眼色,忙将洁净的丝帕递到他掌心。莹肤雪帕,白晃晃一片,打眼看去,竟有些难以分辨。
律照玄清理完毕,转过了身,“夜蔺让你来的?”
严颂微微倾首,恭敬道:“少主久滞不归,师父特派我等前来相迎。”言语方落,染了脏污的帕子猛地砸过来,他双手接住,听律照玄嘲笑道:“怎么,是怕律长风发现,所以迫不及待地替我收拾残局?但可惜啊,你们来早了。”
“您为何迟迟没有动手?”严颂壮着胆子替夜蔺问道。
为何?连律照玄也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杀与不杀皆不过是他随心而动。
当少女偷偷靠近时,他还曾暗自谑笑,她倒不自量力地送上门。她妄想碰他的手被紧紧扼住,他特意转身与她对视,那双清泠的眼似一对银铃,在他心底碰撞振响,她就是盛宓的女儿?假使与他交换,律长风定会对她视若珍宝罢。
不过略施摄魂术,她就和寻常人一样,陷了进去,他顿觉意兴阑珊。但能无知无畏死去,何尝不是给予她的恩典,她合该感谢他,不是么?可他没预料到,她竟凭意志冲破迷障,明明是一只脆弱的蝴蝶,却能挣脱险峻的罗网。
他想不通,心念一动,演起了戏。当她拉过他的手覆上那团柔软时,他生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笑,他能清晰感知到胸腔极力压抑的震颤。虽然这个搭档有些笨,连男女也分不清,但他对她的未知隐隐期待。
这些未知绝不包括把他塞进一个布满尘埃的柜子里。他忍耐着,想不到她也是。她难受到不行却装作坚强的模样,好笑;她拼命掩饰窘态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好笑;她被他捉弄,有怒不能言的模样,好笑……
他对她的好奇,不仅仅止于好笑。
当她用刁钻的手段对付别人,他惊觉她实际精明得可怕。先前那点微不足道的笨,不过是某方面未开化的驽钝,他有预感,这不通的关窍往往最为致命,她浑然不觉的拿捏,即可将人折磨得欲生欲死。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她的狠厉让他嗅出同类的气息,但掩藏深处的些许不忍,也独让他敏锐察觉,那是属于她的软肋。作为旁观者,他觉得碍眼,不屑,讨厌。
她是让人讨厌,竟敢用碰过脏东西的手强拉他的手。他是真的生气了,尤其在她得寸进尺摸他脸的那一刻,到达巅峰。这是他唯一熟悉的情绪,因为他的人生,除了不爽,剩下的就只有平静,静如一潭死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气也可以是复杂的,像绚烂多彩的烟花乱炸,传递新奇而隐秘的兴奋。
所以他再愤怒也未记起来要杀她,甚至得知她在耍他的时候,只是觉得她可恶极了,比他还可恶,至少他知道自己可恶,她则是可恶而不自知。
不过短暂相处,他心绪起伏不断,直到散场,方反应过来,已经不知不觉陪她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所幸她有几分警惕,怀疑他别有居心。她口出狂言要护住流丹楼,就凭她?可笑。
他意犹未尽,当一切在她面前摧毁的时候,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杀人不过一瞬,该多无趣。”律照玄弯起唇角,绝美的笑容透有邪性,“我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若让律照玄缠上,恐怕死活都不给个痛快。严颂忽联想到猫捉住老鼠,往往要先戏耍上几番,待玩够了才一口咬死。委实过分了些,他越想越是后颈发凉,询问生出几分悲悯,“少主对她们到底有何打算?”
律照玄笑意加深,掂了掂手中银袋,“你觉得呢?”
严颂摇头,不明就里。
律照玄偏过首,凝视潺潺流动的江水,随手拾出一粒碎银,不疾不徐地丢进去,“杀。”又是一粒入水,“不杀。”
应和幽灵般的低喃,“噗通”落水声此起彼伏,仿佛计数的滴漏,接连不断敲击严颂的心脏,直到最后一粒银子被拈起,他不由屏住呼吸。
然而,水面如镜,还未撞碎。
律照玄怔怔眺望远方,抬起的手缓缓垂下。严颂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几十里外乌烟滚滚,升腾直上。
“是流丹楼的方向!”严颂与律照玄对视一眼,急道:“少主明察,没有你的命令,无人敢轻举妄动。”幽蓝双眸寒意不褪,觑得他心头一凛,伏首保证,“师父也断然不会。”
“查!”律照玄握紧再也丢不开的碎银,“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虎口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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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抖M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