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芦苇荡,一路行至城郊,两人才寻到间可供栖身的破庙。
方得片刻喘息,然事与愿违。盛宓当即病倒了,起初她浑身酸软,昏昏沉沉,尚还能回应阿九,只道是体力不支,休整一夜便好。
可入至后夜,阿九在睡梦中就觉得旁侧有凉意渗透,她兀然惊醒,翻身拥住盛宓冷颤不止的身体,再无睡意。
想是取暖见效,盛宓不再发抖,可不过半个时辰,阿九感到怀里似抱个火炉,甚至还在升温,越来越烫。
拂去她额头汗水,阿九连唤道:“阿娘?”未有回应,已是彻底昏迷,失去意识。
阿九虽心焦,却也冷静,她知道这样挺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去寻大夫诊治。
“阿娘,你在这里等我。”阿九将盛宓藏到神像后,仍不放心,又抱起团干草掩在她身上。等布置好一切,才急不可待,跑出破庙。
不小心跌倒好几回,她也未敢停歇,直跑得气喘吁吁,才找到城中医馆。
因值破晓时分,馆里甚是冷清,七星斗柜前,只站有一个年轻学徒,他拉开药匣,正要配药。
余光瞥见有人闯进,打眼一看,竟是个蓬头垢面,不辨性别的少年,他以为是哪里跑来的乞儿,打发道:“善堂在这条街的拐角处。”
“我不是……”阿九嗫嚅,她暗捻衣袖,语气带有几分请求,“我娘病得很重,想请医者前去诊治。”
“自然可以。”学徒停下捡药,不情愿地转过身,轻视道:“出诊可是要先付银钱的。”
“我……没钱。” 阿九不禁涨红脸,难为情道:“可不可以先欠着,等治好我娘后,我们一定会还。”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医馆做的也是买卖。”那学徒横眉冷对,“我们可不是放赈的,如果没钱,一切都免谈。”
阿九不谙世事,鲜少与外人打交道,这从未见识过的轻蔑与漠视如一记记重锤砸向她。别无他法,她只能默默承受,任其碾碎自尊,屈膝下来,“求求你,救救我娘!”
即使跪下,阿九仍昂首直背,这折不断的傲骨令学徒不满,“今朝你跪,明朝他跪,人人都来效仿,这里还如何营生?”他愈加不耐烦,故意妄诞道:“不管你是偷也好,还是抢也罢,只要能弄到钱,一切都好说。”
“你果真见死不救。”阿九赫然站起,炙红的双目骤然冷却,一字一句道:“偷或抢?”她的质问带有压迫,“我敢做,你敢接么?”
这学徒一时丧了底气。身前的乞儿面容虽脏污不堪,一双目却亮得吓人,让他想起满月夜的孤狼,幽亮的眼还泛有摄人的寒光。他深呼一口气,呐呐道:“你!你有本事就去啊!”心中却暗道:若真敢这般,他即刻将人扭送官府。盘算来去,不免一番惊惧,等回过神,堂上的人早无踪影。
阿九蜷缩着坐在檐下,大半张脸埋入交迭的双臂,独露出一双眼睛,凛凛观望。
街上的行人,来得匆匆,去得匆匆,似乎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们停留。
她展开手掌,尖锐的石头卧在掌心,上面点点血迹,小白的血已变得干涸发黑,也就此成为凝结在她记忆里的乌色,难以褪去。
是不是身不由己之事,一旦开头,就会无休无止,所以如今又让她拿起这块石头。
等了许久,都寻不到时机下手,直等得她胸中哽的那口气泄了,散入喉咙,涌上鼻腔,顶得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
哭,又有什么用?她仰首,试图让苦涩的水倒流回去,却有什么溅落脸颊。
是雨滴,要下雨了!
熙攘的人群兀然骚动,纷纷奔跑起来,像归巢的鸟兽般散去。
原来连上天也不眷顾她。
寒雨交织成丝,密如网罗地扑在脸上时,她借机哭了,哭声淹在雨声里,交汇混杂的水成为她戴的一张面具,是她掩耳盗铃偷来的一丝喘息。
她于无人注意的角落尽情宣泄,又因顾盼间的偶得一瞥,戛然而止。
东奔西跑,纷杂错乱人群里,竟有一道身影信步走来。
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照此速度,已能预测到,路过时行人散去,这里将只余他和她。
最恰当的时机,最适宜的猎物。
阿九攥紧手中的石头,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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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