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簇拥在当中的几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只有其中一人在震耳欲聋的铜锣声中,面带微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着众人挥手。
  慕离眯了眯眼。
  他在褚珀身上停留的目光久了点,一道视线冰冷地扫过来,隔空与他撞在一起。
  慕离攥着折扇的手指下意识一紧,与他对视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那道目光随即也转开了。
  “金丹境中阶,修为涨得好快啊。”慕离摩挲着扇柄,若有所思。
  一行人快到秦府的时候,唢呐声响,吹起了哀乐。
  守在门口的秦倦被这哀乐震得面容扭曲,他们从城门口就开始敲敲打打,就连仙盟的人都被惊动了,秦倦自然也听到了。
  他发布悬赏令,刻意留了空子让人钻,胎莲是魔修妖修同样觊觎的东西,那些邪门歪道之人为完成悬赏,必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如果在争夺中,秦如霜不幸被波及,自然最好,如果她好端端地回来,以他现在的好名声,秦如霜就算顾忌外人口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秦倦定了定神,看到秦如霜的身影出现,便几步跑过去,激动地落泪,“阿霜阿霜,太好了,这些时日让你受苦了,你有没有受伤?身体还好吗?”
  “托哥哥的福,我平安回来了。”秦如霜将“平安”两个字咬得很重,冷淡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转眸望向站在秦府门口的一男一女的修士,两人腰上佩着仙盟令。
  秦倦做出一副好哥哥的面容,“阿霜,哥哥已经跟仙盟道友说过了,家中出了太多事,你又才回家,先歇息个一两日也无妨的。”
  “不用了。”秦如霜绕过他,径直走上秦府门前台阶,跟仙盟两人见过礼后,转身面向所有人,她目光落到褚珀身上,褚珀笑着对她点点头。
  秦倦突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想要上前阻止,被人一把拽住手臂,宴月亭看也没看他一眼,冷淡道:“秦师兄,别动。”
  秦如霜深吸了口气,高声道:“正好,今日挺热闹,便当着各位道友和城中百姓的面,请各位听听,秦府被魔修袭击的前因后果。”
  她拿出的,是那夜楚风逼问秦老爷和姨娘的录音,姨娘如何受魔修蛊惑,引狼入室,酿成惨祸。
  秦倦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当时也在场,知道他们录了音,但父母被魔修蛊惑,所作所为身不由己,也是受害者。更何况,二老已经去世,就算做过对不起秦如霜母女的事,也终归已经了结了。
  他们做的事,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
  围观群众的反应与他预料的差不多,多是斥责魔修无耻。
  秦如霜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秦倦皱起眉,他记得这是那一日褚珀从他娘身上扯下的药囊。
  “这个药囊本来是我替我母亲缝制的,我母亲身体不好,身为医修,我心里清楚母亲陪伴不了我多久了,所以我偷偷在药囊里装了留声珠,希望能记录一点母亲的声音,以后想念她的时候,能拿出来听一听。”
  她目光转向秦倦,看到他陡然变色的脸,带着几分讥讽说道:“我知道姨娘素来喜欢找各种理由向我母亲索要东西,所以在制作药囊时,也按照她的体质为她制作了一份,我只在母亲的药囊里塞了留声珠。”
  “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即便她已有了一份,却还是要从我母亲手中夺取,大概别人的东西总是最香的吧。”秦如霜笑了下,“也因此,阴差阳错,录制下了一些哥哥和父亲、姨娘三人的私房话。”
  秦如霜从药囊里取出留声珠,珠子同珍珠差不多,雪白莹润,她放在手心里让仙盟的两人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问题,才当这着众人的面,放出里面的内容。
  秦老爷的声音最先传出来,“倦儿,我和你娘被那魔修吸尽精气,没有几天好活了。我当年只是一间小小医馆的大夫,是被顾家老爷赏识,才将他独女下嫁给我,顾老爷过世后,将顾家产业全数交到我手上,秦家如今的这份基业,是建立在顾家之上的。这么些年,我花心思拔除了顾家不少人,但核心的几处产业,仍然在顾家老人手里,我要是去了,这偌大秦府就是你那主母说了算,若是知道魔修是我们引进来的,必定会将仇怨算在你头上。”
  “所以,她必须要因受惊过度而死,你明白吗?”
  珠子里传出秦倦犹豫的声音,“爹,你们是被魔修蛊惑才犯下错误,母亲和阿霜一定能理解的,而且,母亲一直待我很好……”
  “你懂什么,她那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装装样子罢了。”姨娘的声音尖锐地插进来,“她平时待我不也礼数周全,但她看我的眼神,就和看个丫鬟差不多。”
  “都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做什么。”秦老爷止住她,继续道,“阿霜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就算她母亲不计较,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倦儿,爹知道你心善,但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以前你要什么爹给你什么,秦府的资源全都是为了供给你,就连‘胎莲’也是爹千辛万苦为你找来的,只等你结丹之后,就……”秦老爷剧烈地咳起来,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若我们去了,以后你就不再是首要的,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妹妹了,你以后就得从她们母女俩手里讨东西。”
  “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显然秦倦考虑的时间并不久,一段无关紧要的声响过后,秦老爷问道:“怎么样了?”
  秦倦回道:“我已经找人把魔修的痕迹彻底清理干净,就算楚风来查,也查不出什么,魔修素来残忍,掳走阿霜是为了吸她精气,只要拖延些时日,阿霜……应该活不了多久。”
  “那就好,该做的样子你还是要做,该请人去找你妹妹,还是要找,不能留下话柄。”
  “我明白的。”
  魅魔劫走秦如霜,不知为何,并没有伤害她,她甚至还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对她非常熟识,被掳走期间,魅魔最常做的事,就是伸手到她脸上,一点点抚摸她的眉眼五官,恨不能连她有多少眼睫毛都数清楚。
  如果不是魅魔,换作是别的魔修,秦如霜恐怕早就如他们所愿,死在魔修手里了。
  这录音放出来,仙盟的两个修士面面相觑,周遭围观群众也窸窸窣窣地讨论,那打探的视线,落在秦倦身上,就如针扎一般。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秦如霜面前,“阿霜,爹娘当时已经快不行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忤逆他们,从小到大,哥哥对你如何,你是清楚的,这一回是我糊涂了,做了错事,只有这一回。”
  “只有这一回,哥哥却想我死。”秦如霜冷声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我会调查清楚。”
  秦倦面白如纸,彻底说不出话来。
  胎莲这种东西,引得这么多人觊觎,褚珀他们都不是想靠这种东西走捷径的人,干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胎莲上交仙盟,由他们去处置,免得招来祸事。
  秦家这一摊破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迁林关,又传遍整个修真界,被人津津乐道,尤其是她后来做的事,简直称得上离经叛道。
  秦如霜在他父母过世后,让他俩和离了,敲下秦府的门头,换上了顾府的匾额,自己也更了母姓。
  处理完她母亲的后事,按照礼数,办理了秦老爷和姨娘的后事,还体贴地将他们葬在一起,希望有情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别再祸害别人。
  秦倦被她这一系列冷酷无情的做法气得吐血,没过几日,又收到巽风派的通告,以他德行不正,被巽风派穿风谷内门除名,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起来。
  褚珀提醒楚风,“人被逼上绝路,容易鱼死网破,你得防范着秦倦点。”
  楚风点头,“我知道的,谢谢褚师姐。”他抱拳,一阵风地卷走了。
  褚珀和罗不息两个帮不上忙的闲人,坐在院子里嗑瓜子。
  “秦如……啊呸,顾如霜,霜师妹这事办的,大快人心,原著里面,她就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没想到还这么刚强的一面。”罗不息感慨道。
  “明日就是顾夫人七期最后一日了吧?从此魂魄入幽冥,就再也见不到了。”
  两个人伤感了一会儿,罗不息忽然问道:“我说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最近怎么不见你身边的狗尾巴了?”
  “啊?”
  “宴月亭啊。”
  “他给我买桃花酥去了。”褚珀捏一把自己的腰,“最近被他喂了太多吃的,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是圆润了点,不过,长点肉才好看。”
  褚珀摸了摸自己软软的小肚子,所以说,修真界里不论男修女修,个个苗条修长,原来都是辟谷饿瘦的吗?修士吃东西,也是要长肉的啊!
  另一边,去买桃花酥的宴月亭身处在一片密林里,他倏地睁开眼睛,瞳中微光一闪,伸手朝着虚空勾了勾手指。
  一团黑影从密林深处飞过来,骂骂咧咧,“老子伤才刚好,你就叫我出来做事,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宴月亭敷衍道:“辛苦了。”
  “你——”黑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哽咽一声,“臭小鬼,你就只会欺负我,呜呜。”
  宴月亭:“……”他眉心魔纹亮起,手心里析出一团精纯的魔气,喂到黑影嘴边,黑影顿时转悲为喜,喜滋滋地一口吞到魔气。
  “这下总满意了吧。”宴月亭口气有些无奈。
  “这还差不多。”黑影嘀咕,肚子里咕噜噜几声,吐出一只小麻雀,麻雀扑腾翅膀,吓得啾啾啾尖叫,不过它的爪子被黑影拽着,不论怎么扑腾,都逃不掉,麻雀豆大的小眼睛,开始掉眼泪。
  宴月亭道:“好好看着它,别伤害它。”
  “没问题。”黑影拽着麻雀,将它硬生生拖回肚子里,麻雀的叫声也随之消失。
  黑影缩成一团黑球,钻进宴月亭袖子里。
  宴月亭抬起手臂,撩开袖口问道:“你做什么?”
  “陪你去买桃花酥啊。”
  “不需要。”
  “谁管你需不需要,我是要去见小师姐。”黑影嘀嘀咕咕,“她都问起我好几次了,之前是我的伤没好,现在我伤好了,当然要去见见她,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宴月亭:“……”
  “你什么意思,不愿意把我介绍给她啊?嫌我影魔给你丢人了?那你……”
  眼看它又要开始翻旧账,宴月亭一把将它按进袖子了,“我带你去见她。”
  “这还差不多。”
  第61章 (二更) 能不能让小师姐……
  小麻雀被捉住的那一刻, 慕离的灵感就被触动了。
  彼时他正坐在迁林关城内最大的胭脂铺,让妆娘给他绘时下流行的火焰花钿,细细的毫笔在白皙的肤底上勾勒出金色的火焰焰尖, 内里是他用妖力填充上的赤红。
  镜子里, 他眼尾长而妖,虹膜是透亮的琥珀色,眉眼的颜色似乎要较寻常人浅上一些, 唇角似笑非笑,一转眸一蹙眉, 都能引人失神。
  慕离在众人愣神间,轻轻扣下一锭银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时,人影已经从原地淡去。
  过了好一会儿,胭脂铺里的人才回过神,兴奋地围在一起讨论刚刚的公子。
  赤金袍影在密林中一闪而过, 慕离一把挠断了身旁一棵树, 气急败坏道:“狗贼, 本王都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你, 你竟然敢动本王的小鸟儿!”
  ***
  影魔一出来, 话就没完, “你说这只小东西不去找虫吃,整天盯着你做什么?”
  “你能听懂它的啾啾叫吗?”宴月亭御空往回走。
  “老子又不是鸟, 怎么听得懂。”
  宴月亭毫不走心地回道:“好巧, 我也不能。”
  影魔无语片刻, “……要不我去给你捉只鸟妖来?”
  “不用,我应该能猜到它的主人是谁。动了它,它的主人应该会来找我们。”
  影魔沉寂片刻, 突然冲出袖口,整张脸几乎拍到宴月亭面门,“该不会是那个元婴期的妖修吧!”
  宴月亭飞快偏头,把影子从面前扯开,“嗯。”
  “你疯了吗?你惹它做什么?”影子围着他换圈圈,开始嚎哭,“老子这是做了什么孽,要在那天晚上碰到你?你现在给我解开魔印,我要走,现在就走!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安分点,别给我惹事?小时候就算了,那都是别人先来招惹你,现在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样……”
  它嚎到一半,感觉到陡然袭来的威压,整团影子都颤了颤,那威压转瞬即逝,像一个错觉,但停留在身体里的战栗却很鲜明。
  过了好半晌,影魔才颤巍巍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结婴的?”
  “知道有这个威胁之后。”宴月亭的语气很平淡。
  “难怪我觉得你刚刚给我那团魔气,特别好吃。”影魔嘀咕,顿了顿回过神来,“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这结婴也结得太无声无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