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睿苍白的唇上沾了血,艰难道:“没、没事……”
  “你都吐血了,怎么可能没事?”唐晓慕心疼地低嗔,将季修睿扶回屋内,让他平躺在床上。
  季修睿之前一直都跟她说没事,唐晓慕现在相当怀疑他在骗自己。
  疼痛仿佛涨潮时的海水,一次比一次剧烈。季修睿全身冷汗淋漓,双眉紧皱,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丝声响。
  唐晓慕知道他不好受,去翻他们带来的行李:“你的药呢?”
  “没带。”季修睿说。
  唐晓慕错愕:“我不是让你带药的吗?”
  季修睿不忍去看她担忧的眸子,闭上眼说:“那些药没用……”
  “你以前不都这样治疗的吗?”唐晓慕不信邪,翻完第一个箱子,又去翻第二口箱子。
  当初为赶时间,他们是轻装便行,每人随身携带的东西都不多。屋内两口箱子足够放下所有东西,唐晓慕一瓶药都没找到,不由得心一凉。
  “别找了,过来陪陪我。”季修睿躺在床上,声音很轻,看起来极为虚弱。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唇上还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迹格外显眼,好似素白冬雪上的红梅。
  “你撑住,大夫马上就到了。”唐晓慕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眼底满是担忧与焦急。
  季修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轻声说:“往后跟着你父兄留在漠北,别回京城。”
  唐晓慕听他这像极了交代遗言的话语,连连摇头:“我还要陪着你游山玩水呢,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季修睿强忍痛苦的脸上蓦然露出三分笑。
  死前能得她这一句话,他也满足了。
  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风尘仆仆地周太医几乎是被青竹和松林一左一右架进来的。
  唐晓慕连忙抓起季修睿的手让他诊脉。
  周太医大惊失色:“殿下你用了回光丸?”
  季修睿拧眉不语,胸腔内传来一股闷灼感。
  他不希望唐晓慕担心,想将血咽下去。可翻滚出来的血实在是太多了,他来不及咽,张口吐出一大滩鲜红的血液。
  季修睿咳得厉害,仿佛要将五脏肺腑都咳出来。
  唐晓慕连忙帮他去拍背顺气,担忧催促:“快给殿下之劳。”
  周太医急得团团转:“快给殿下再服一颗回光丸。”
  唐晓慕与青竹同时看向对方,都希望对方拿出回光丸。
  季修睿的咳嗽声渐渐平静下去,他一手抓着唐晓慕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在床沿,哑声道:“药没了。”
  周太医惊得眼珠子都几乎要瞪出来:“已经吃完了吗?可殿下离京前的脉象不像是服用过回光丸。”
  季修睿知道这下再瞒不住唐晓慕,索性说了实话:“弄丢了。”
  周太医愕然,随后满脸绝望。
  唐晓慕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压着声音中的忐忑说:“我这两天从库房找到了好多珍惜药材,再给殿下做一份回光丸成吗?”
  季修睿擦掉嘴角的血迹,平静而缓慢地说:“来不及了。”
  唐晓慕眼眶发红,她忍着哭腔说:“怎么会来不及呢?我现在就让人去买回光丸,我……”
  “我要死了。”季修睿打断她,有些疲倦地靠在她怀中,慢慢闭上了眼,“让我休息会儿。”
  唐晓慕的心在这一瞬像是被利刃刺中般疼痛,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殿下你别死……我……”
  季修睿想说什么,一张口,又是吐出一大摊血。
  周太医不安道:“微臣有一法子,但从未在病患身上试过,不知道可不可行……”
  季修睿几乎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出来了,命悬一线之际,唐晓慕顾不上多想,一口应下:“快试!”
  “让殿下平躺在床上,臣来施针。”周太医拿出金针,用烛火消毒过后,扎在季修睿的要紧穴位处。
  季修睿蓄满痛苦的双眸缓缓合上,眸底只剩下对唐晓慕的眷恋。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前,季修睿望着唐晓慕的面容,突然发现了第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第75章 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
  周太医暂且用金针稳定住季修睿的情况, 擦着额前的冷汗说:“这毒一旦发作,就无比迅猛,臣只能先护住殿下的心脉, 但没有解毒之法……”
  “你刚刚说的回光丸有用吗?”唐晓慕问。
  周太医长叹一口气:“回光丸的确是臣做的, 但这药名取自‘回光返照’四字, 王妃您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唐晓慕一窒。
  怪不得前几日季修睿的身子仿佛恢复了,原来是这样。
  “都怪我……”唐晓慕颓力跌坐在床边, 满是自责,“他本来可以不用来漠北的……”
  眼泪从发热的眼眶中流下,唐晓慕低头去擦, 却怎么也擦不完。
  季修睿曾叮嘱过青竹该如何应对眼下情况, 青竹心情沉重道:“殿下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与您无关,请您不要自责。漠北总得有人走一趟,他能走出京城看看别处的风景也很好……”
  唐晓慕从前就觉得季修睿人好,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这般温柔。
  她忍住难过的情绪,惴惴不安地问:“殿下还有多长时间?”
  周太医把回光丸的特性详细解释了一遍, 唐晓慕手脚发凉。
  季修睿是离京前服下的第一颗回光丸, 如今最多只剩下二十天的寿命。
  周太医去配药,屋内其余人也纷纷退下。
  唐晓慕怔怔地坐在床边, 抓着季修睿的手, 微微颤抖。
  她在漠北这些年, 见过的死亡不少, 甚至也见过从小相熟的叔伯将领战场牺牲。
  她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可一想到季修睿即将去世,唐晓慕的心就好似被挖掉了一大块,痛得厉害。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唐元明父子在军营忙得脚不沾地, 得知季修睿病重,忙骑马赶回将军府。
  铃兰与周太医今日一起到的北固城,进来小声通报。
  唐晓慕擦了擦眼睛,出去见唐元明。
  见到她红肿的双眼,唐元明心疼地蹙眉:“怎么哭了?”
  唐晓慕担忧地回头看向内屋。
  关着门,唐元明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见一向坚强的女儿都哭红了眼,忧心忡忡地问:“管家只说殿下病了,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殿下是为了帮我……”唐晓慕一想到这儿,又有些哽咽。她忍着眼泪,简要说清季修睿服下回光丸的经过。
  唐元明父子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季修睿能做到这个份上。
  “裴大夫还没有半点踪迹,这可怎么办?”唐泽旭着急。
  “多派些人去找,我让聂庄他们也腾点人手出去找。”唐元明说干就干,叮嘱了唐晓慕几句后,去书房给聂庄等人写信。
  裴霜没找到,但皇帝的圣旨先一步到了。
  前来传旨的是宗含。
  幽州太守叛变,但锦衣卫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他得亲自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传旨只是顺便。
  简单的寒暄过后,宗含宣读圣旨。
  圣旨上简要夸奖了唐元明父子在此番战役中的功劳,赏赐了不少东西。同时,皇帝以需要一人明确复述这场战役为由,点名让唐泽旭回京面圣。
  但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给唐元明封爵了。
  唐元明被封为定北侯,唐泽旭为世子。
  唐晓慕虽以成为宣王妃,但依旧被封为郡主,可以多拿一份俸禄。
  宗含笑道:“恭喜将军,陛下登基以来,您是第一位封爵的人。”
  唐元明明白封爵是皇帝想安抚自己,免得他为唐家受难与北固城被抛弃之事震怒。
  唐元明不露声色的谢恩领旨。
  宗含道:“陛下已经恢复唐国公府的爵位,当初抄没的家产如数奉还,想必不久后唐家的家书也该到了。”
  这一点在唐元明的意料之中,跟宗含道了声谢。
  宗含道:“陛下还有口谕给殿下和王妃,麻烦将军请两位出来接旨。”
  “宣王殿下病重,无法前来接旨,恐怕只能让王妃单独接旨。”唐元明说。
  “殿下病得严重吗?”宗含问。
  唐元明微微颔首。
  宗含拧眉说:“不瞒将军,陛下也很牵挂殿下的身子。下官离京前,陛下叮嘱下官一定要面见殿下。还请两位将军行个方便。”
  唐元明父子对视一眼,猜测皇帝是对季修睿的病情起了疑心,怀疑他装病。
  宗含虽然是锦衣卫,这些年为皇帝办事,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但不是没有原则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分得还算清楚。
  唐元明与他有半师之谊,双方互给面子、互行方便:“宗大人请随我来。”
  周太医施过金针后,季修睿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唐晓慕早上给他喂了药,但季修睿仍旧没有转醒的趋势。
  宗含尽职尽责地上前查看季修睿的情况,甚至还亲自给他把脉。摸到季修睿气若游丝的脉搏,宗含脸色微变:“殿下的病情怎么会突然恶化得这么快?”
  “殿下服用了回光丸。”唐晓慕低声说,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像是才哭过。
  宗含瞧着她发红的眼眸,推测季修睿的情况是真的不好,神色凝重道:“陛下口谕,让宣王夫妇即刻回京。”
  唐晓慕忙说:“可是殿下目前须得卧床静养,不宜挪动。”
  “陛下的意思是必须即刻回京,哪怕殿下病倒了,抬也得抬回京城。”宗含说。
  看来皇帝对季修睿阳奉阴违的事相当生气。
  此次皇帝没有派太监前来传旨,而是直接让宗含带锦衣卫过来,除了要他处理幽州锦衣卫之事,就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将季修睿夫妇强行带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