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看见的被窝中, 季修睿环在唐晓慕身后的手心虚地松开。
  连夜奔波加上在战场上的厮杀,依旧没让唐晓慕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这会儿只想睡觉, 季修睿冰冰凉凉的身子让她觉得舒畅, 抱着他似乎又要睡熟。
  唐元明一看女儿脸都快贴季修睿怀里了, 更是大怒:“季修睿!”
  才睡着的唐晓慕被唐元明这一声怒喝惊醒, 起床气上来, 凶巴巴地反问:“爹你干嘛!”
  唐泽旭心疼无比:“慕慕,起来了。”
  唐晓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强迫自己醒来。她怔怔望着不远处的父兄, 再看看身旁的季修睿,想起来个很重要的事。
  她爹和哥哥还不知道她成婚了呢!
  她突然也好心虚。
  “爹……哥哥……”唐晓慕小声地喊,小被子紧紧裹在身上,眼珠子哒哒哒望着对面两人,更小声地说,“我和殿下成婚了……”
  她有种跟人私奔,被父兄当场抓住的错觉。
  唐元明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他女儿该找一个合心意的丈夫,而不是为了救他,委屈求全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行。”唐元明咬牙道,看在季修睿帮忙的份上,尽可能忍住自己的怒火,“宣王殿下,欠你的情谊我唐元明自己还,但我女儿不是交易的筹码。”
  季修睿强烈怀疑他老丈人脑补了一出他逼良为娼、强抢民女、巧取豪夺的大戏。
  他耐着性子解释:“将军误会了。”
  “请你放过我女儿!”唐元明大声道。
  唐晓慕无语地提醒亲爹:“这门婚事是先帝指婚,与殿下无关。”
  唐元明和唐泽旭齐齐一愣。
  先帝都死多少年了?
  怎么会去管唐晓慕的婚事?
  去了趟京城,慕慕这糊弄人的本事怎么不进反退?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不信这话:“慕慕你别护着他,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唐泽旭附和:“对,你有话就说,爹爹和我都在。欠下的人请我们会自己还,不用牺牲你的婚事。”
  爹爹和哥哥这么关心自己,唐晓慕感动极了:“你们真好。”
  唐元明和唐泽旭的心更疼了。
  他家慕慕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看岳父和大舅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季修睿无奈补充:“这门婚事也是太后的意思。”
  唐晓慕用力点头:“嗯嗯嗯,姑母做主。”
  这次唐元明让女儿回京,本就是想让太后为她选一门好婚事。
  可怎么就突然就成婚了?
  还是嫁了宣王?
  他都没亲眼看到女儿穿嫁衣、上花轿的模样!
  太后是个靠谱的人,唐元明眼中的敌意少了些,谨慎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安陷害您通敌,唐家所有人都被锦衣卫抓了。姑母为了救我出昭狱,订下了这门婚事。我和殿下九月就成婚了,这段时间以来,都是殿下在帮我。”唐晓慕挑最重要的说。
  张安陷害导致唐家集体入狱这事,唐元明先前听聂庄他们提过。但时间有限,聂庄他们也只能挑重点说,唐元明只知道是唐晓慕证明了他的清白。
  唐元明还以为是太后保住了唐晓慕,没让女儿进昭狱,没想到里头还有成婚一事。
  看女儿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被季修睿胁迫。而且还有太后掺和在这里,女儿不至于是被季修睿威逼,唐元明的火气小了些,叹息着问:“家里可好?”
  “大家都还好,看在姑母和您过往的功劳上,锦衣卫对我们还算客气,没有动刑。”唐晓慕说。
  唐元明微微颔首,眼底闪着被压制着的怒火。
  唐晓慕答完话,困意上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爹你问完了吗?我好困啊……”
  唐元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睡吧。”
  他拧眉看季修睿,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抱拳道歉,“对不住了,殿下,是臣莽撞。”
  “唐将军爱女心切,本王理解。”季修睿不咸不淡道。
  唐元明看了眼哈欠连天的唐晓慕,心间那叫一个不舒服,气冲冲地走了
  唐泽旭同样道过歉,转身离去。
  房门重新被关上,唐晓慕钻回被子里,靠在枕头里迷迷糊糊地说:“殿下,你别生气哦,我爹和哥哥也是担心我。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知道。”季修睿垂眼看她,伸手帮唐晓慕提起被子,把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用被子盖好。
  唐晓慕睡得迷迷糊糊,心想季修睿真好,回头她一定要把殿下的好都告诉爹爹和哥哥,争取他们也早日对季修睿改观。
  小院内重新安静下去,唐元明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松开手中重刀。
  重刀落地,发出金石相撞的闷响。
  唐元明懒得去管,怔怔在正屋前的台阶上坐下。
  闷了半晌,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儿子:“怎么突然就成婚了呢?”
  “不是说了是为走出昭狱么?”唐泽旭在他身旁坐下,促狭地问,“您舍不得慕慕出嫁?”
  唐元明久久没出声。
  他望着漠北湛蓝的天,好一会儿,很是怀念地说:“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候的模样,那么大一点点的孩子,怎么一眨眼都嫁人了?”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唐元明都不敢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把女儿弄哭。
  妻子去世后的一天下午,他也是这样坐在台阶上,怀中抱着才出生没几日的女儿,身旁跟着四岁的儿子,一家三口静默地望着天。
  妻子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但唐晓慕还没满月,唐元明便提着刀去了漠北。等到再次回京时,女儿已经六岁。
  后来为了让女儿远离皇家纠纷,他又带着女儿来到漠北这等苦寒之地。
  至于儿子,更别提了。
  唐元明有心栽培唐泽旭,唐泽旭自己也争气,每次冲锋或有危险的任务,他都身先士卒。
  每一次唐元明看着脸上镇定,其实心中一直都在唐泽旭担忧。
  唐元明心里一直都觉得挺对不起亡妻与两个孩子。
  唐泽旭见他没出声,宽慰道:“慕慕早晚是要嫁人的,您看开点。”
  唐元明轻哼:“那得看嫁给谁。你姑母不是没想过让慕慕嫁皇子,可嫁入皇家有什么好的?受了委屈都只能忍着。你看看整个大周,只要她不嫁进皇家,有你姑母和咱们护着,谁敢给她气受?”
  唐泽旭也挺舍不得的,气馁地叹了口气:“木已成舟,能怎么办?不过看妹妹还算高兴,宣王应该对她还不错吧。”
  唐元明突然想起传闻季修睿病得都快死了,女儿嫁过去,难道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你看宣王像是病了的样子吗?”唐元明低声问。
  唐泽旭仔细回想:“看他脸色不好,的确不同于常人。但杀敌时我就在他旁边,宣王内力浑厚、招式狠准快,绝对不像是传闻中那般缠绵病榻之人。”
  “他难道一直都在装病?”唐元明着实觉得奇怪,“可若是装病便代表有目的,他会为了慕慕暴露这事吗?”
  唐泽旭也不知道该什么说,只能道:“回头再仔细问问妹妹吧。”
  刚刚当着季修睿的面,有些话也不好多问,只能先忍着。
  唐元明点点头,脑海中闪过在女儿屋内看到的画面,又觉得不对劲:“他们俩怎么分两个被窝?”
  唐泽旭不解:“这怎么啦?”
  唐元明心想他跟他媳妇就没分过被窝。
  犹豫片刻,唐元明压低了声音,异常尴尬地问:“你说他们圆房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唐泽旭一脸惊悚。
  唐元明心里着急。
  这么好的慕慕,季修睿竟然要跟她分被窝睡,季修睿是不是不行?
  那岂不是耽误他家慕慕?
  唐元明扶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开口去问女儿这事?
  他侧头去看儿子。
  唐泽旭还在琢磨怎么就不能分被窝睡。
  唐元明的心更痛了。
  儿子都二十一岁了,成天跟着他打仗,至今都没成婚,还是个没开窍的毛头小子。
  要是夫人还在就好了……
  唐元明长叹一口气,打算回头托太后去问问这事。
  唐元明起身叮嘱儿子:“你早点去休息吧,过几日陛下可能要你回京,你早做准备。回京后去见一见你姑母,找机会跟她说说慕慕夫妻俩分被窝的事。”
  唐泽旭点点头:“好。”
  这个节骨眼上,漠北还离不开唐元明,皇帝不会这么快调他回京。但唐泽旭还没有那么不可或缺,回京能和唐老夫人等一起做人质。
  父子俩总算能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一直到晚上,将军府才再次热闹起来。
  季修睿与唐家三口一起用膳,黑木小圆桌前,唐元明与季修睿坐在上首,唐泽旭和唐晓慕分别坐在两人身旁。
  将军府的菜色一向很简单,今晚为了庆贺一家团圆、大败安跶,唐晓慕张罗了一桌酒菜。
  唐元明在军中风餐露宿惯了,吃饭没那么多规矩。
  唐泽旭见独独季修睿面前摆着一碗粥,不服气地问:“慕慕偏心啊,怎么我和爹爹都没有?”
  唐晓慕不以为意道:“殿下不能吃太多油腻坚硬的膳食。你要是想喝粥,厨房还有,自己去盛。”
  唐泽旭叹息:“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唐元明瞪了眼这个往自己心口上扎刀的不孝子,端起酒杯:“无论如何,这次多谢殿下。”
  季修睿伸手去摸酒杯,唐晓慕先一步拿走,给他换了盏茶,小声叮嘱:“你不能喝酒。”